第一节:宫廷政变.我对文革的看法(5)
(三)最后一点“理性”
李培连苦心设计的理性“感化”时期结束了,农六队疯狂的军人逞威,肆意打人的年代开始了。虽然现实的荒唐,绝对不能为他的感化提供令人信服的证据。现实中充满了欺骗,但总还有让人说话的时候,毛泽东竟然连这也丝毫不能容忍,他需要吹捧他的奴才,而不是有思想的人。
不久,李培连本人落入狱中,生活的实践会纠正他原先的幻想。面对着这个更疯狂年代的到来,我感到当局已无理可讲,就只好等着客观的辨证过程将它演变到“彼岸”去了。
我们耽心在这种时代消亡过程里,弄不好对政治犯进行大屠杀的惨祸将降临我们身上。李培连劝我静静观察的意见被我采纳了。
从此以后,我改变了过去同当局正面交锋的态度,保持一种沉默,我的沉默,被高德胜注意到了。
一九六七年三月在我沉默了足足八个月以后,高德胜在六队主持了最后一次全农场管教工作会议,并指定我为中心发言人。
参加这次会议的是全场各中队的主管干事以及管教科的全体成员,共三十余人在六队召开。我当时并不完全清楚高的用意,究竟是想藉我的口说出他不敢说的话,还是想证明他主张的感化教育所取得的成果?无论如何,我只能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我的想法。
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专业的管教干事们来讲自己的思想,我表现出了一种费解和怀疑。但是我仍本着一惯的态度,讲了我对文化大革命的看法:
“这是一场毛泽东为铲除政治上的异已,而发动的一场宫廷政变。” 同八个月前的发言几乎没有任何两样, 虽然我明白,现在谁公开反对红太阳,红卫兵可以把你当场打死。
我没有去看主持会场的人有什么反映,因为一个人的信念一旦成熟后,会不顾一切的坚持下去。
人们终有一天会从狂热中静下来反思这个历史时期的前前后后,他们终要认识所干的蠢事,原来都是受了毛的怂恿。等到他们认识这一点时,大致历史才开始用实事求是来评价。
我那一次的讲话足足用了一个小时,会场里很安静,没有人反对我的话,叫我中途反省,那比我在大学时的批判会文明多了。
但是,只要我还没有被逼感到我的生存受到威胁时,冷静的思考是我能够接受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能不随着形势的发展在改变自己,调整自己的行为,以更好的适应生存的需要。不过这不可能说,我在接受强加给我的改造。因为首先,我认为强加在我身上的罪恶是根本不存在的,也不要寄望于我会放弃我已经形成的观点,因为谁都承认,认识来源于客观的存在。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有一天,新调六队任中队长的郭川小到蔬菜组的菜棚子里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告诉我说,高书记将去五七干部校学习了,在去学习之前想特别的找我谈最后一次话。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紧靠蔬菜地的小河边扬柳林中,他穿着一身麻色的中山装,看样子很苍老,也很焦虑。我明白他的官早被罢了,革了一辈子的命到头来,马上就要变成革命的对象了,可以想像得出,他的心情也许比我们还沉重,但是作为并不知他底细的“犯人”,我不可能对他说什么了,我所讲的全都写在纸上了,从小监到现在,也有两年多的时间,想来他都已经仔细阅读过了,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什么人,会一辈子记在心中。
正在接受审查的他,把我找来,一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牵挂。郭川小是他当年的警卫员,要不是他,我们恐怕这次见面都很困难。
那次谈话只问了我现在生活得怎样?关照我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便慢慢的离开了那里,摇晃着他老迈的身姿,消失在田坎的尽头。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但我看到在他这种还保存着良知的中共干部身上,我的话起到了振憾的作用。我深信他必会在“文革”的炼狱中,彻底的弄清楚中国共产党的本质,彻底扔掉对毛泽东的崇拜和幻想,甚至背叛那个追随多年的中国共产党。(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