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青:泰坦尼克号 不沉的人性光芒(7)

曹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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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012年04月21日讯】第7章:最后的时刻

在最后一个救生艇正在向下放时,“泰坦尼克号”上的乘客虽然更加慌张了,但激昂轻快的爵士乐的声音,使他们减少了一些恐惧。这种时刻,没有什么比音乐,这种不分国界、肤色和文化的世界性语言,更能安慰人的心灵了。

神奇的音乐在“泰坦尼克号”的甲板上荡漾,抵抗着那从底舱汹涌而上的海水。

“泰坦尼克号”有两支乐队,一支由五名音乐家组成,他们都是白星轮船公司从其它公司挖来的“乐”林高手。乐队队长华莱士.哈特利是从康纳德轮船公司的“毛瑞塔尼亚号”挖来的。提琴手西奥多.布雷利和低音大提琴手罗杰.布里科斯,两人原来都是“卡帕西亚号”的乐手。正在紧急驶来救援的“卡帕西亚号”,当然也想到了他们有两个优秀的音乐家在出事的“泰坦尼克号”上。中提琴手弗雷德.克拉克并没有在船上拉过琴,但他在苏格兰音乐界早就负有盛名。第一小提琴手乔克.休姆最善于演奏乘客喜欢的轻松愉快的曲调,听他演奏的乐曲,人们就想跳舞、唱歌、谈情、说爱,它让乘客们更加热爱人生和这个世界。

这个五人音乐队,主要承担船上的例行音乐表演,在喝茶的休息时间,晚餐后的音乐会,和宗教祈祷会等。乐队没有小号和锣鼓。

另一支乐队是三人协奏队,包括一个比利时小提琴手,一个法国低音大提琴手和一个美国钢琴师。这个三人乐队只在船上的“巴黎咖啡馆”和“法国餐厅”前的接待厅演奏。这是白星轮船公司特别想在英国的航运线上增加一点法国风味的努力。演奏时,三名乐手都身穿浪花般的雪白制服和海水般的湛蓝长裤。每个演奏者都得记住白星轮船公司准备的“乐谱”上的352支曲子,而且还要记住这些乐曲的号码,一旦乘客点到,就能立即演奏。

这两个乐队各有自己的演奏地段和时间,从不交叉混合表演。但在4月14日这个夜晚,他们两支乐队第一次联合“演出”,而且不是在辉煌高雅的法国餐厅和高悬水晶灯的沙龙,而是在人声鼎沸、脚下海水呼啸的甲板上。

在12点15分,也就是报务长菲利普斯向加拿大纽芬兰“雷斯基地”和“卡帕西亚号”发送了紧急求救电报的时候,两支乐队来到了头等舱休息室演奏,那里有很多乘客等待下救生艇。他们就像平常演出那样,穿着乐队的制服,表情都很严肃,但演奏的曲子却是轻松愉快的爵士乐。那些来回在甲板上奔跑寻找逃生之路的乘客,似乎在随着那曲调进行快速的单线条华尔兹舞。

他们后来又移到救生艇甲板前端,在进入甲板的主要入口处,恰好门廊边有一架小钢琴,乐队就在那里演奏,而且表演得非常认真,就像他们平常演出一样专业。

幸存的乘客杰克.塞耶回忆说,乐队开始演奏的都是轻松激昂的爵士乐,后来演奏了“上帝和我同在”。另一个幸存的乘客迪克太太也记忆犹新,她当时已坐进三号救生艇,正漂摇在水面,听到甲板上飘荡着“上帝和我同在”的乐曲,似乎上帝已来到身边,人们不再恐惧得心里像没了底的船。

但死里逃生的报务员哈罗斯.布赖德到达纽约后,在4月21日《纽约时报》上的访问记中说,在下层的救生艇甲板进水的最后时刻,船上乐队演奏的是圣公会赞美歌“秋天”。作为报务员,布赖德是一名受过训练的观测员,也是最后离开“泰坦尼克号”的人之一,所以他的观察和记忆应会比较准确。

在最后一个小艇徐徐降落水面的时刻,在还有一千多名乘客的甲板上,乐队在演奏“秋天”,它的歌词,给人以最后的安慰:

宽容和慈悲的上帝
怜悯我们的痛苦
在巨大的海水上紧搂住我
让我看到世上的万物

第四号可折小艇,也是最后一艘船上能用的救生艇,开始向下面放了。里面坐着女性乘客,座位并没有全满。此刻,“泰坦尼克号”的大部分船员还在甲板上。这只小艇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幸存的唯一希望,意味着逃生的最后机会,但船员们没有去抢上这个小艇、和乘客们争夺座位,更没有把这个小艇留给自己专用。他们把所有的救生艇,所有的座位都无私地给了乘客,尤其是妇女和儿童。在那个茫茫的大海中,在男性统治世界的人类历史中,这些船员,几乎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表现了真正的人性,宏大的人道情怀,和男子汉的侠骨柔情。

幸存的二副莱特勒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那个时刻,他和船上的票务员和医生说“永别了”时,看到大部分船员始终留在大船上,而最后一个小艇正在徐徐降落到水面。他是那样钦佩同事们的勇气,被他们高贵的情操所感动。

在官员舱房顶上,莱特勒看到锅炉工亨明,还在一个折叠椅子上工作。亨明曾被安排第六号救生艇的随艇船员,怎么现在还在这里?莱特勒带着疑问对亨明喊道:“亨明,你怎么没有下去?”“哎,你不是也没走嘛!还有时间!”亨明说着继续他手里的活儿。

在甲板的另一端,莱特勒看到一些服务员,穿着浆得笔挺的白色制服,靠在船栏上,望着徐徐下降的小艇。有的在争论这大船还能坚持多久。

在救生艇甲板上,短小精干的船上体育馆教练麦考利穿着一身白色法兰绒运动装向莱特勒走来。“你怎么不穿救生衣?”莱特勒问他。“救生衣能使人浮起来,但游的速度不快。这样可以游的快些。”这位船上的体育教练看来从没有想到去和妇女儿童争夺救生艇座位,他想的是自己游水。

如果说“泰坦尼克号”上只有几个工作人员,也许碰巧这些人都有很高的道德修养。但这条巨轮上有近九百名船员和服务员,九百人不是一个小的数目,这么大的一个群体都能保持这样的精神境界,实在不是一个“偶然”或“巧合”能够解释的。它只能是一种文化,一种文明,是人性达到一种程度的结果。

无艇之后

在报务室中,报务长菲利普斯还埋头在那些电讯中,他焦急地盼望从那些传来的火花中爆出拯救“泰坦尼克号”的希望。但所有的电讯都是令人沮丧的,来救援的船只,都在很遥远的水面,只有“卡帕西亚号”比较近,虽然它在全力向这赶,但也要四个小时才能抵达。

报务员布赖德给忙得头都来不及抬一下的菲利普斯披上了一件大衣,又设法在他身上绑上了一条救生带,然后催促他穿上靴子。菲利普斯这时候才说话:“听说所有的救生艇都开走了,我们还有必要穿靴子吗?”

他因为一直在报务室忙碌,对外面发生的情况知道得很少。到了这个时候,他觉得有必要到外面看看,就把无线电机交给了布赖德,走了出去。他吃惊地看到,情况比想像的还糟糕:海水已经溢过前井甲板,在起重机、舱门和桅杆四周打着旋涡;蒸气机早就不发出一点声音,让人希望又恐惧的白色信号弹,现在也不发射了,甲板的倾斜越来越厉害,让人几乎难以站稳了。他回到报务室,摇着头对布赖德说:“大事不妙啊!”但他还是又戴上耳机,想保持电讯线路畅通,但电力越来越弱了,灯光也开始发红了。

2点5分,史密斯船长最后一次走进报务室说:“各位,你们已经充分尽到了责任,不能再继续做下去了,弃船吧,现在你们可以自己救自己了。”菲利普斯抬头望了一眼船长,这是他最后看到船长,又埋头到无线电机上。史密斯又一次强调说:“我准许你们离开了,照顾自己吧。”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轻声地说了一句:“这种时候,只有这种办法了……”

史密斯离开了报务室来到甲板上,对在那里的船员说:“好了,伙计们,你们可以各自寻找门路了。”然后对身旁的油工怀尔德说:“好啦,小伙子,我想是到了自己照顾自己的时候啦。”

史密斯走到靠在船栏的一群服务员那里,对服务员布朗说:“好了,孩子们,为妇女儿童你们已竭尽了全力,现在开始照料你们自己吧。”然后又转过头对官员舱顶上的锅炉工亨明喊道:“伙计们,你们已经尽了自己的责任,现在,每个人为自己打算吧。”但他说完这番话,自己却走回了驾驶室。

史密斯船长向船员下令可以弃船逃生的时间是2点5分,距离“泰坦尼克号”沉没只有15分钟了。也就是说,船长只给了船员15分钟逃难,而且是在可用的救生艇全部载着妇女儿童开走之后。不管最后史密斯船长和那些船员对“泰坦尼克号”撞冰山沉没这一事件应该负怎样的责任,但他们作为水手,严格遵守了海上的规矩,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达到了一种为了他人、牺牲自己的崇高精神境界。

有些船员听到船长的话,就开始向船外的大海上跳。夜班面包师沃尔特.贝尔福德,蹩足力气,像跳远运动员那样一个腾越,希望跳得远些,最后如同一个油桶,以坐姿“扑通”一声砸在水面。机油师弗雷德.斯科特,当时在四号锅炉房上,他本想从上面滑到海面,结果没弄好,跌向了大海,像一个面包片一样平落到水面。服务员坎宁安也跳进了大海,和面包师贝尔福德、机油师斯科特一起游向了远处的小艇群。在船上上艇,和现在“游”向小艇性质完全不同。如果在船上登艇,等于是和妇女儿童争抢位置,既违反了船长的命令和海上的规矩,又放弃了自己作为船员的责任。现在,船长已下令可以逃生,而且那些救生艇中还有空位置。

二副莱特勒负责的四号救生艇,管理最严,一个男乘客也不让上,即使有空位也不允许。当时在四号救生艇甲板有30多位太太,找到船长史密斯,恳求他下令允许她们的丈夫和她们一起上四号救生艇,因为当时还有一些空位置。但史密斯支持莱特勒的政策“妇孺先上”,一点也没有松口。因此现在一些船员跳水游向四号小艇。但大多数船员没有跳水,还是在甲板上忙着各自的工作。

机灵的乘客,也学这种办法。霍伊特看到太太上了四号可折小艇,即最后一个救生艇,他便朝着这个小艇可能经过的海面跳了下去,然后在那儿等待。他判断得很准确,几分钟之后,四号小艇就在他旁边驶过,他被拉进艇里。

但大多数乘客都在甲板上等待,有的早已选择了与船共存亡。斯特劳斯夫妇在甲板藤椅上仍然安静地坐着,亿万富翁阿斯德独自一人站在船栏边。

需要保护的单身女士都上艇了,“护花使节”格雷西上校此刻已没有“花”可“护”了,像一个园工面对着鲜花飘走了的满山遍野的秋天。他在甲板上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此刻脑海中不是现在的困境,而是他走过的人生,那些美好的时光,包括孩童时的一些事也浮现出来。他想到亲人,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弟弟妹妹,他似乎感觉到,他们都在远方一个什么地方注视着这里,想到自己的遇难会使他们多么难过和悲伤,格雷西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嗓子干哑,他使劲地喃喃自语出:“家中的所有人,再见了!”

在无线电室,报务长菲利普斯还在拼命敲击按键,想发出电讯。这时已是2点10分,距离“泰坦尼克号”沉没还有10分钟,距离船长史密斯进来告诉他可以“自谋生路”已过去了5分钟。

报务员布赖德也没有走,他在整理一些文件,然后掀开办公桌旁那道绿色的隔帘,走进他的所谓“睡房”,收拾一些零散的钱。他最后好好看了一眼那张乱七八糟的床,他从这张床上起来接班到现在,仅仅不过两个小时,这“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到这张睡了四个夜晚的木床,几分钟后,就会沉入大西洋海底,变成朽木,既感慨又恐惧。他赶紧出来,却看到一个奇怪的景像:

一个锅炉工正在悄悄地解开菲利普斯身上的救生带,显然是乘菲利普斯全神贯注在无线电机上,把救生带偷走。布赖德一个箭步扑上去,菲利普斯也猛地站起来,三个人扭打成一团。最后布赖德按住了这个锅炉工的双手,菲利普斯连续挥拳,把他揍昏了过去。

这时海水从门缝流了进来,菲利普斯叫道:“我们该走了!”和布赖德一起冲出了无线电报务室,奔向救生艇甲板。

这时汹涌翻滚的海水已冲过驾驶室,向他们这边涌来。他们俩从报务室出来就走散了,菲利普斯奔向了船尾,因为船头下沉,人们都往还没被海水淹没的船尾跑。布赖德奔向了官员顶舱上面,那里一些船员在放开拴在那里的折叠小艇。

“泰坦尼克号”一共有16艘救生艇,已全部装载着女性乘客和儿童划走了。另外还有四艘折叠帆布小艇,被储放在甲板吊架上。自从“泰坦尼克号”建成,这四条折叠小艇一直吊在那里,从来没有人动过它,也没有人知道怎样解开它。在这个紧急的时刻,船员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开了三号和四号折叠小艇,并装了女乘客放到了海面。后来一直弄不开一号和二号两艘折叠小艇,此刻,一帮船员都在那做最后的努力。

布赖德看到这个场面抱怨道:这些造船的,怎么把小艇安装在这样荒唐的地方。这是布赖德对“泰坦尼克号”唯一的抱怨。

“泰坦尼克号”的船头正在向大海倾斜下去,那些不死心的船员,还在那里拼命解那两个小艇,那是唯一的希望和机会啊!

二副莱特勒、一副默多克、锅炉工亨明、服务员布朗和机油师赫斯特都在那为解开小艇拼命工作。格雷西上校把自己的一把刀子给了他们,水手麦考利夫也仍上去一把剃刀,还喊道:“记得回到南安普敦港要还我啊!”到了这种时候,“泰坦尼克号上”还有人相信能回到英国的,恐怕麦考利夫是最后一个了。

2点15分,距离“泰坦尼克号”沉没还有5分钟,驾驶室已经进水时,那些船员们还在努力卸着那两只小艇。海水沿着救生艇甲板向后面涌来,格雷西上校向船尾奔去,但遇到一大批从统舱涌出来的乘客,一下子被挡住了。满船的人在奔跑呼喊,乱成一团。

这时,乐队指挥哈特利在全神贯注地拉着他的小提琴,爵士音乐已结束了,从八位音乐家的指缝间流出的是赞美诗“秋天”的音符,这空灵悠远的曲调,像从上苍飘落的无数天使的手,轻柔地抚摸着那些惊慌、恐惧的心灵,像是从天国流泻下来的一片阳光,从甲板上潺潺地淌过,飘亮在静静的夜色,给那最黑暗的时刻一线永存的光明。

那些在远处救生艇里的夫人小姐们,惊奇地听着,感到一种痛苦的神圣和凄凉的尊严。

世纪末的景像

脚下是汹涌翻滚向上窜升的海水,身旁是接近摄氏零度的刺骨寒风,但服务员布朗却浑身冒汗,他为了解开折叠小艇已累得精疲力尽。当一阵大浪扑来时,他突然醒悟,也许“泰坦尼克号”在沉没时,海水会把小艇浮到水面。于是他赶紧蹲进小艇,但大浪把他一下子冲进了大海。

彼得.达利先生是伦敦海斯公司驻秘鲁首都利马市的商业代表,他看到海水涌进了他站着的甲板,决定跃身跳进大海,但这时一个女人哭着向他说:“救救我,救救我吧!”达利回答说:“好太太,自己救自己吧,这个时候,只有上帝能救你了!”说完就准备跳海。这个女人仍不死心,拉着他的衣角说,“帮帮我,让我也跳水。”达利在要跳水的一瞬间,觉得就这样抛弃这个无助而绝望的女人,有点残忍,他迅速拉着她的手,帮她跳了下去。当他自己要跳时,一个大浪从前甲板卷来,把他冲出了大船之外。

当这股巨浪卷来时,二副莱特勒正在官员舱底,他随着逃窜的人群向船尾狂奔,但他想想,觉得这样只是延缓几秒钟死亡而已,于是破釜沉舟,迎面朝向下降的船头,一跃跳进了水中。但一下子被卷到第一个大烟囱前方的通风气孔那里,被吸在通风气窗的铁丝网上。

莱特勒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他焦急、愤怒,一遍遍地咒骂着:“该死的!”“这不是捉弄我吗!该死的!”“狗娘养的!”“狗娘养的!”他使劲地蹬、踢,一次似乎离开了几尺,但又被吸了回去。最后他有点精疲力尽了。他停止了挣扎,开始祈祷,恳求上帝怜悯。他祈祷这张铁丝网千万挺住,因为一旦它掉下来,他就会被吸到通风孔里面,必死无疑。他祈祷着,也不知道这样能支撑多久。

也许是他祈祷见效了,突然从通风气孔里爆发出来一股热气,可能是里面的一个什么管道爆炸了,把他一下子炸到了水面,他赶紧使出全身力气,从大船游出来。

报务员布赖德和那艘谁也解不下来的小艇一起被这阵大浪冲下了海,但小艇是底朝天,布赖德给扣在了艇底里面。他用头顶住艇的座位,在那里挨着。

格雷西上校虽然身强力壮,但不习水性,他随着一大帮人跳下了海后,也像莱特勒一样,被吸在一个海水旋涡当中,无法抽身。但他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知道这样下去,就会被下沉的轮船拖到大西洋海底。他运足了力气,猛然一跃,终于逃脱了那个旋涡,游到水面,然后赶紧游离开大船。

大厨约翰.科林在这个巨浪卷来时,也是束手无策,他比莱特勒和格雷西还困难,因为他手里抱着一个小孩。一个女人求他帮助带这个孩子,他抱着孩子东跑西找,希望找到救生艇,但他根本不知道,所有的小艇都已经放下了水。在大浪袭来时,他被一下子从船上掀进了海里,手中抱的孩子也给冲掉了。

杰克.塞耶和朗格,在这阵大浪卷来时,正在二号烟囱对面的右舷船栏边上,他们觉得不能随那些人群向船尾逃,应该是时候跳水逃命了。他俩紧紧握手,互相说“珍重”,就分头纵身跳了下去。当杰克.塞耶终于从水面浮出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伙伴朗格。

三等舱的乘客大多在船的尾部,当看到船头向下倾斜,前甲板先灌水后,更不想往前面去了。但奥劳斯.艾伯利斯和他的妹夫、表弟却想碰碰运气,他们很早就从三等舱来到了头等舱的甲板上。但当他们到达时,所有的救生艇都已放下海了。他们傻傻地待在那里,手足无措。

当那些船员在卸折叠小艇时,一副默多克想找人帮助,问甲板上站着的人群:“这里有海员吗?”艾伯利斯一生27年中,有16年在海上,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而且当时放的折叠小艇,还配备船员到艇上,因此艾伯利斯等于有了机会离开大船。加拿大皇家游艇协会的副会长普里钦少校就是这样作为海员被允许上了四号救生艇的。但当时他的妹夫和表弟都求他“不要说出来,我们在一起好了。”艾伯利斯看到两个亲戚那样恳求,就没有作声。

现在,艾伯利斯和他的表弟、妹夫站在四号烟囱旁边,不仅没有海水,反而他们站的地方越翘越高,因为船头在下沉。很多乘客站不稳,就跌进了甲板上的海水里。艾伯利斯和他的亲戚紧紧抓住船上的一条缆绳,吊在那里挺着。他的妹夫建议:“我们该跳水了,不然会被拖到海底去的。”“不要跳,现在还不是时候。”艾伯利斯以他多年做水手的经验判断说。

只有几分钟,他们的身体就距离海水只有半米高了,三个人手拉着手一起跃进了水中。但艾伯利斯发觉他被一种像缆绳的条子缠住了,只好放开了攥着的亲戚的手,去把那些绳子弄走。当他终于摆脱那些乱条子的纠缠,跃出水面时,发现他的亲戚都被水冲走了。他心里想:“我也死定了。”

但当艾伯利斯回头看时,他才知道,真正死定了的是那些仍在“泰坦尼克号”高高翘着的船尾上的乘客。他们几百人在越翘越高的船尾,东抓西攀,像一群群蚂蚁,在铺天盖地而来的海水面前,漫无目的地乱爬成一团,有的挂在舱房顶上,有的攀在吊车上,有的搂着通风管,有的钩在船栏上,呼喊声、求救声、绝望的哀嚎声,和那劈劈啪啪的轮船机件断裂声、玻璃碎裂声、那些豪华家具的撞击声,交织成一个世纪末般凄凉悲壮的画面。

无论是曾享受豪华头等舱的百万富翁,还是曾在三等舱穷欢乐的贫民百姓,此刻都“平等”了,他们在倾斜得如同从立起来的平板往锅里下饺子似的甲板上扑通扑通地滚落到海水里。

船上的灯光熄灭了,又亮起,如同回光返照,然后又永远地熄灭了,和它一起熄灭的还有那一直飘荡在夜色中的柔情似光的赞美诗“秋天”的曲调,几个至死演奏的乐手都滚落进海水,他们手中仍紧紧抱着自己的乐器,在碰到海水的一刹那间,琴弦撞击发出的声音,是他们最后的歌唱。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

巨大的有两座天安门高的“泰坦尼克号”的大烟囱倒下去了,轰隆一声砸在右舷的海面上,激起一片飞溅的浪花。那是一声巨响,超过了所有的呼喊和嘈杂声,如同流行音乐会上有一枚炸弹爆炸。跌落到海水中正在游动的人们,很多被砸压在这几吨重的钢铁下面,其中就有衣兜里揣着二千五百美元的亿万富翁阿斯德。

但这个倒下来的大烟囱,却救了二副莱特勒和报务员布赖德的命,因为它的巨大冲力,把那个一直解不开的帆布折叠小艇一下子冲到了正在迅速沉没的“泰坦尼克号”船身30米之外,他俩和一些人都被冲得远离船身。

巨大的烟囱倒下之后,“泰坦尼克号”的船头完全沉进水中,整个船身倾斜成45度;船头在下,船尾翘起,留在船上的乘客此时全都聚集在这个高高翘出水面的船尾。但最惨的是这里。巨轮忽然断裂成两截,船尾那一截轰的一声,砸到水面,然后直线下降,沉没到大西洋海底。沉船带起巨大的海水漩涡,卷走了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拥挤在船尾的乘客们……

不远处小艇中的幸存者,此刻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注视这最后的一幕,恐惧得没有一个人想到说什么。在三号折叠小艇,白星轮船公司的总经理伊斯米把头低低地俯在桨上,他受不了亲眼看到这条船沉没。

服务员亨利.施滕格尔转过身去说:“我不能看下去了。”

在四号救生艇,伊丽莎白.尤斯蒂斯小姐用手捂住了眼睛。在五号救生艇,所有的人都是一脸茫然,像一尊尊化石,呆傻在那里。四副皮特曼看了一下表,说道:“2点20分。”

六万五千吨的人类第一艘最大的巨轮、像一座山脉般的万舱灯火,就这样从大西洋上消失了。海面上平静了,各种撞断的船体零件和物品随着巨轮沉入洋底,也有一些破碎的东西漂浮在海面。

沃尔特.路德在《难忘的一夜》中这样生动地描述了那个场面: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混合——29个锅炉……波斯诗人莪默伽耶《鲁拜集》一个镶有钻石的版本……800箱带壳胡桃……一万五千瓶啤酒和黑啤酒……巨大的锚链,每一节重79.5公斤……斯波尔丁公司的30箱高尔夫球杆和网球拍……埃莉诺.怀尔德尔的嫁妆箱……数千吨的锅炉用煤……普里钦少校装着20万美元热门债券的铁皮箱……三万个生鸡蛋……几十打盆栽棕榈……五具平台式钢琴……38房舱里的那座小小的壁炉时钟……庞大的银鸭衣柜……翻倒下来的棚架,巴黎咖啡厅里的长春藤花盆和柳条椅……打圆盘游戏的拨杆……50部电话的总机分线插板……两具往复式引擎以及具有革命性的低压涡轮机……寄给唐尼公司的八打网球,寄给蒂法尼珠宝公司的一箱瓷器……马歇尔球场的一箱手套……比利.卡特的一辆崭新的英国汽车……莱尔森一家人的的16个大箱子,由桃木条包装得整齐漂亮……。

在渐渐飘散的烟雾蒸气下的海面,杯盘狼藉地漂浮着木框、甲板藤椅、木塞、木板等杂物。而在这杂物中间,是成百上千的落到水里的人,在海水中挣扎、呼喊、嚎叫。在九号救生艇里的烧火员基米斯回忆说,那声音就像英国足球杯决赛时上万球迷的吼声。

他就是船长史密斯

水面上每个人都东抓西挠,希望获得一块浮动的物体。有的人抓不到什么,就抓别人的身体,于是两个人扭动在一起。服务员布朗感到有人撕抓他的衣服;那个和亲戚冲散了的三等舱乘客艾伯利斯觉得有个人用胳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使劲一甩,才摆脱那个胳膊,但那个人又冲过来抓他的衣服,他蹬了一脚,才脱身游走。

当时是夜里两点半,空气中的温度是摄氏零上一度,在海水中恐怕更低,莱特勒事后回忆说,那感觉像万箭穿身、针扎般难受,马上就全身发抖,冻得牙关颤抖。多数人很快就挺不住了。只有极少数人,努力保持着清醒的神志,运足体力,寻找游动的方向。

在嘈杂凌乱的海面上,飘动着两个希望,那是在船上怎么也解不开的两只帆布折叠小艇,现在都从下沉的救生艇甲板浮到了水面。一号小艇几乎灌满了水,二号小艇底朝天。由于倒下来的大烟囱砸出的冲击力,把这两只小艇都冲到远离船身下降的地方,只有体力好、神志清醒的人和距离它很近的人才有可能游到那里。

艾伯利斯毕竟当过16年的水手,他游了20分钟,到了一号小艇。那里已有了五、六个人,没人拒绝他,也没人欢迎他,他只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别把船弄翻了。”

一会儿,又有一些人游了过来,艇上的20多人是个奇怪的组合:网球明星诺里斯.威廉姆斯竟穿着一件毛皮大衣,也许正是这种大衣把他浮了上来,但他竟能穿着它游到这里,简直不可思议;消防队员约翰.汤普森两只手都烧伤了,也居然游到了这里;一名头等舱的乘客,仅穿着内衣;还有一对瑞典夫妇;服务员爱德华.布朗;三等舱的乘客罗莎.阿博特太太。

这个小艇向外飘荡了出去,游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小艇上没有人说话,默默地在巨大的黑色苍穹和无边的海水之间随风飘零。

二号小艇距离人群近些,游过去的人也多一些。无线电报务员布赖德一直在这个小艇的底下。二副莱特勒游了过来,机油工赫斯特也爬上了艇架,约克城的治安法官巴克渥斯也是穿着毛皮大衣游到了这里。当格雷西上校游到这里时,艇的四周已有了十来个人了。他听到旁边水中还有人喊着:“救救命吧!救一条命吧!”

大家都爬到了这个底朝天的小艇上,因为无法把它翻过来。布赖德这时也从底下设法爬了出来,上了艇。不一会儿,助理厨师约翰.梅纳德和服务员托玛斯.怀特利都游来上了艇。这时小艇上已拥挤着30多人。

当锅炉工哈里.西尼尔赶来时,艇上的人用桨打他,不让他再上来,因为这30多名大男人已经使这个底朝天的折叠小艇摇摇晃晃了。但西尼尔又绕到艇的另一侧,终于说动艇上的人让他上了艇。

小艇在众人划水下,晃晃悠悠地划向远离人群的水面。看到那些在水中挣扎的人,艇上的人除了给他们打气,说点鼓励的话,别的不能做什么了,因为再增加几个人,这个小艇就会沉没。

艇上有人对水中的人喊:“伙计,沉住气,撑住!”但也有在水中的人并不游向小艇,还在旁边打招呼:“老天保佑,祝你们好运!”一个在水中挣扎的人,还不住地替艇上的人打气,用一种向部属下命令的口气和大嗓门喊着:“你们不错!好伙计!好哥儿们!”

虽然艇上人已经很多了,但机油工赫斯特觉得这个人挺可怜,也挺特别的,于是把桨伸给他,想把他拉上来。但就在他的桨触到这个人时,赫斯特惊呆了,他看清那人是船长史密斯。但这个人没有抓赫斯特伸过去的桨,而是马上划向了别的地方。

大副怀尔德也葬身了大海;所有船上的工程师都丧生了;“泰坦尼克号”供给部的所有官员和票务长都没有幸存;八名音乐家全部都沉到了大西洋底……乐手的小提琴还在海面漂浮着,像流动的证词,诉说着那些音乐家的勇敢和崇高。

在远方飘零的一号小艇,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默,一个水手怯怯地提议:“你们各位不觉得我们应该祷告吗?”所有人都同意了,虽然他们中有天主教、长老教会等各种教派的信徒。

低吟的祷告声,沿着小艇向静寂的黑夜流去,那把漂浮的小提琴,在海水拍打下发出的琴弦声,像海底的乐手们如平常那样为祈祷伴奏。这交织的声音,起伏飘荡,穿过巨大漆黑的寂静,把一个流动的传说托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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