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参观(4)
(一)刘顺森(4)
耐着性子,我们一直等到十点钟,依然没有一个人来,仿佛这二十二名代表被人遗忘了似的。几个年轻人早以按奈不住,扒在焊子门的铁条上朝外面大喊“开门”,嘴里咕噜着牢骚和怪话,然而这都无济于事,便相约着合著拍子,一齐合声大喊!附近楼房里的老百姓,惊奇的打开家门朝这里张望。
看看挂在办公室楼里的时钟已经十一点钟了,人们在墙角找到了一些砖头,不知谁还找来了一根铁棍,不管三七二十一,怒气冲冲的刘顺森对准那焊子门上的铁锁砸去,门被砸得乒乓作响。
一个人影在大门外出现了,几分钟后,几名全副武装的民警赶到了铁焊子门外,二十二张嘴开始向民警陈述事情的经过,说我们是到成都参观的代表,昨晚把我们关在这里,饭也没吃,现在快到中午了,还不见带队的人来。还说:“如果我们趁大楼里没人,把所有办公室偷个精光,你们上那儿去找人?”警察们正在商量怎么办,庞股长的吉普车在这个时候开到了。
大门外也围了一大群人,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庞股长下车后,故作惊讶的问道:“昨晚我已经跟他们的队长在电话上联系好了的,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没人来?”又问道:“昨晚开门的那个老头呢?”围观人群中的一个老太太发话了:“他一清早就走了,我看见的。”
刘顺森按不住喊道:“这些国家干部,吃饱了肚子,平时什么事都不干,星期天只顾自己寻欢作乐,连自己的办公室和正事都不干了,我们这二十二个人可是饿着肚子被关到这个时候。”那庞管教立刻板起面孔,隔着焊子门呵责道:“你一个犯人骂谁呢?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吵闹撬门”?
围观的老百姓又一阵乱哄哄的议论,听得出他们对这个官僚的横蛮态度颇不以为然。砖瓦厂的队长终于出现了,他提着一大串钥匙,从老百姓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过来,费了好一阵劲才把门打开,看样子那锁也不知道被那块砖头砸中,锁心变形了。
铁门打开了,庞玉笃立即把二十二名“代表”从新叫到昨晚过宿的房子里,关上了门,一迭声吼着,要刘顺森明确自己的身份,并且承认今天带头喧闹砸锁是一种严重犯罪行为,而刘顺森据理力争说,这明明是庞股长一手造成的,大家无凭白故饿着肚子被关了半天,如发生更大的事故,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两个人唇枪舌战地在屋子里干开了。
所有同行的二十二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静静地听他们吵架,他们中也许多数人还没有看到这备受打骂的犯人,敢同管教干事们如此顶嘴。
谁不耐烦地吼道:“我们都整整饿了一夜加半天了,到现在还粒米未沾,先把饭给我们吃了好不好?”大家便一哄响应,争吵才得停止。我们被叫到砖瓦厂的犯人食堂里吃了饭,这一顿与盐源农场一样,吃的是罐罐饭。
下午,庞玉笃从整力量,由五个组长压堂子,正式的召开了对刘顺森的批判斗争会。会上庞玉笃重申这次参观的“纪律”,强调大家不要以为出来参观,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任何时候只有他们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的份,绝对禁止我们的反抗。
不由分说,当场就以“聚众闹监”的名义,给刘顺森带上了手铐。还说因为念及刘顺森年轻,考虑到参观期间从轻发落。
这可是当年我们看到战犯们参观所绝对看不到的场面,大家亲眼看到这件事的始末,内心再次受到了震动,就连朱国骥都一言不发了,我在临出发前的一翻话,果然的言中了。
我们在砖瓦厂就这样多滞留了一天,这天晚上那砖瓦厂的队长总算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派人送来了二十二床被盖,西昌三月底确实相当冷,前一天晚上可以说是冻了一晚上,先前还在唱赞美歌的同行者,也一齐的骂起娘来。
这天晚上我和刘顺森搬了两张长凳拼在一起,背靠在椅背上,一边聊着三元宫抢馒头的那晚故事,大家都围拢来津津有味的听着,忽然,刘顺森理了理手上的手铐,从长椅上站起来用那手铐敲击着凳子的靠背,润润喉咙引亢高歌起来,仿叶挺“黑牢诗”自编歌辞唱道:
“带铐长街行,告别众乡亲。男儿从此去,壮士不回头。长夜盼天明,拂晓待鸡鸣。”唱罢,声音里带着哽咽,满屋子里的人都鸦雀无声,也许触井生情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们何尝不是带着沉重的枷锁,行进在这漫漫流放地的长夜之中?到了这个时候,参观的人中几乎没有一个是开心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