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七重环形天和第八层星宿天(6)
她就出去了。
两秒钟后,门又打开了,她鲜艳红润的面容又出现在两扇门里,她向他们大声说:“我很生气。”
门关上了。黑暗又重新出现。
这正如一道迷路的阳光,没有料到,突然透过了黑夜。
马吕斯走过去证实一下那门确是关上了。
“可怜的珂赛特!”他低声说,“当她知道了……”
听了这句话,冉阿让浑身发抖,他用失魂落魄的眼光盯住马吕斯。
“珂赛特!啊,对了,不错,您要把这件事告诉珂赛特。这是正确的。您看,我还没有想到过。一个人有勇气做一件事,但没有勇气做另一件。先生,我恳求您,我哀求您,先生,您用最神圣的诺言答应我,不要告诉她。难道您自己知道了还不够吗?我不是被迫,是自己说出来的,我能对全世界说,对所有的人,我都无所谓。但是她,她一点不懂这是件什么事,这会使她惊骇。一个苦役犯,什么!有人就得向她解释,对她说:‘这是一个曾在苦役场待过的人。’她有一天曾见到一些被链子锁着的囚犯,啊,我的天呀!”
他倒在一张沙发上,两手蒙住脸,别人听不见他的声音,但他肩膀在抽搐,看得出他在哭。无声的泪,沉痛的泪。
啜泣引起窒息,他一阵痉挛,向后倒向椅背,想要喘过一口气,两臂挂着,马吕斯见他泪流满面,并且听见他用低沉的好像来自无底深渊的声音说:“噢!我真想死去!”
“您放心吧,”马吕斯说,“我一定替您保密。”
马吕斯的感受可能并没有达到应有的程度,但一小时以来他不得不忍受这样一件可怕的出乎意外的事,同时看到一个苦役犯在他眼前和割风先生的面貌逐渐合在一起,他一点点地被这凄凉的现实所感染,而且形势的自然发展使他看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刚刚产生的距离,他补充说:“我不能不向您提一下,关于您如此忠心诚实地转交来的那笔款子,这是个正直的行为,应该酬谢您,您自己提出数字,一定会如愿以偿,不必顾虑数字提得相当高。”
“我谢谢您,先生。”冉阿让温和地说。
他沉思一会,机械地把食指放在大拇指的指甲上,于是提高嗓子说:“一切差不多都完了,我只剩下最后的一件事……”
“什么事?”
冉阿让显得十分犹豫,几乎有气无声,含糊不清地说:“现在您知道了,先生,您是主人,您是否认为我不该再会见珂赛特了?”
“我想最好不再见面。”马吕斯冷淡地回答。
“我不能再见到她了。”冉阿让低声说。
于是他朝门口走去。
他把手放在门球上,拧开了闩,门已半开,冉阿让开到能过身子,又停下来不动了,然后又关上了门,转身向马吕斯。
他的面色不是苍白,而是青灰如土,眼中已无泪痕,但有一种悲惨的火光。他的声音又变得特别镇静:“可是,先生,”他说,“您假如允许,我来看看她。我确实非常希望见她,如果不是为了要看见珂赛特,我就不会向您承认这一切,我就会离开这儿了;但是为了想留在珂赛特所在的地方,能继续见到她,我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都向您说清楚。您明白我是怎样想的,是不是?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您想她在我身边九年多了。我们开始时住在大路旁的破屋里,后来在修女院,后来在卢森堡公园旁边。您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您还记得她的蓝毛绒帽子。后来我们又住到残废军人院区,那儿有一个铁栅栏和一个花园,在卜吕梅街。我住在后院,从那儿我听得见她弹钢琴。这就是我的生活。我们从不分离。这样过了九年零几个月。我等于是她的父亲,她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您能否理解我,彭眉胥先生,但现在要走开,不再见到她,不再和她谈话,一无所有,这实在太困难了。如果您认为没有什么不恰当,让我偶尔来看看珂赛特。我不会经常来,也不会待很久。您关照人让我在下面一楼的小屋里坐坐。我也可以从仆人走的后门进来,但这样可能使人诧异。我想最好还是走大家走的大门吧。真的,先生,我还想看看珂赛特。次数可以少到如您所愿。您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吧,我只有这一点了。此外,也得注意,如果我永不再来,也会引起不良的后果,别人会觉得奇怪。因此,我能做到的,就是在晚上,黄昏的时候来。”
“您每晚来好了,”马吕斯说,“珂赛特会等着您。”
“您是好人,先生。”冉阿让说。
马吕斯向冉阿让一鞠躬,幸福把失望送出大门,两个人就分手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