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第二次绝食(1)
1965年9月中旬的一个上午,我们收拾好自己的破烂行李,跟着邓扬光搬到了紧靠着场部的基建三中队。这是一个刚刚新建的,以关押青年刑事犯为主体的中队,设有机械组和基建组两大组,集中了具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
基建组有从事制造砖瓦的、有从事建设房屋的、有从事木工的,机械组主要是拖拉机耕作、保养、维修,我们所住的羊圈从此空着,一年以后,在这一面山坡上建立的农六队,又将这里当成了真正的羊圈。
就在到基三队来之前,邓扬光一副严肃的面孔向我们宣布说:“经过你们一年多的反省,你们应当体会到政府对你们施行的人道主义教育:反省期间给你们毛主席著作;给你们报纸看;让你们了解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想来你们已经对自己的反动观点有所认识。现在我们又把你们放回大监,给你们从新在劳动中进一步改造自己的机会,希望你们珍惜这个机会,从新做起。现在,你们应当对这一年多反省作一个小小的自我总结,将你们通过反省的收获写出来,特别要重点批判修正主义观点。”
我和陈力听到这翻话只是相对一笑,倒是怀疑这位貌似正统,外表严肃的监狱管教头,将我们写的那么多“材料”弄到哪里去了?我们可没有共产党作风,专以装糊涂胡弄人为能事,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完全相反的另一套,在小监中,我们所写的与他所希望的完全相反,难道还不明白吗?
当然在这黑白颠倒的年代,欺骗已成普遍原则,我们俩只好用沉默不答来回答这位管教。他明明知道我们不会写什么“反省”,又拿什么来胡弄他的上司?
基建三中队当时的编制一共160人,我同陈力分别编在两个作业组中,因为已经有一年没有劳动,走起路来有一种虚弱的感觉,尤其是陈力,下掉那沉重的脚镣后,好几天走起路来一跳一跳像一个袋鼠。
当时我所到的小组,正在修补通往古柏和白鸟两个分场的马路,早出晚归全靠步行,而我根本无法跟上,所以仍然在监舍看报。
大约十天以后,管教干事童某把我们叫去,说为了体现政府的人道主义和“感化”政策。规定从明天起,半天参加劳动,半天反省学习。
由于我无法跟队去修路,所以安排给我的任务是给基三队所管辖的砖瓦厂“收方”,每天我要清点在那里劳动的每个人所打砖坯的数目,以及烧制熄火后出炉砖瓦的数目,并写在一本专来记载的本子上。
基建三队的成员多半是关过少管所的孩子们,在饥饿年代里,他们绝大部分都没有上过学,因饥饿而去偷窃,甚至于为了几个馒头而去杀人的就有一半以上。但是这些人中绝大部分良知并没有泯灭。求知欲和追求真善美的人格秉性,依然存活在他们身上。
在强烈的求知欲下,他们把熟记水浒和三国演义的陈力当成不可多得的良师。经常的聚集在他的身边听他从“王教头私走延安府”一章一回地讲倒“宋江怒杀闫婆惜”, 说宋江如何上了梁山;从“桃园豪杰三结义”讲到“七星坛诸葛亮祭东风”说赤壁大战。
这些故事对他们产生很大的吸引力。其实这些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他们也从戏曲和民间传说中知道过一些片段,但并不知故事的来龙去脉。从他们听故事的专注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把我们当成五体投地的师长。经常围聚着陈力直到深夜十二点以后,不愿散去。
我们渐渐把故事拉向近代,转到他们很少听过的谭嗣同戍戌变法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革命。让他们明白,自由平等是人类美好的追求,并不是毛泽东污蔑为资本主义的洪水猛兽,渐渐把他们的兴趣和话题,集中到与他们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上。
在我们启发下,他们坦露出他们心灵中的空白。例如他们始终没有去想,也从没有弄明白,今天和平建设环境,搞得连饭都吃不起,原因在那里?岂是‘天灾’‘苏修’可推诿?中国今天的灾难是怎样造成的?他们为什么从小就没有读书?为什么糊里糊涂就进了少管所?这些长期被中共的欺骗愚弄得一无所知的人们,开始明白一直没弄清的问题。
当他们向我们询问小监里的种种传闻时,我们告诉他们真实的故事。揭露中共打着无产阶级专政旗子,干下对人民血腥镇压的种种事实;他们心中许多人因此而茅塞顿开,例如孙明权以后还在抗拒暴力斗争中,做出轰轰烈烈的事。
然而,就在陈力故事会的人群中也有头脑糊涂,对当局抱着幻想的人,陈力的故事会很快被嗅觉灵敏的场部管教科所注意,邓扬光再次亲临基三队,当面警告陈力叫他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执迷不悟,在犯人中继续“放毒”,声称政府的教育和挽救,不要被错误认为“软弱可欺”;我们的言行一笔一笔的记录在余干事那本记录本上,我们终于惹来了新的麻烦。(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