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流放盐源农场
第二节:偷猪食吃的人(1)
就在排队领取饭菜的窗口过道右侧,一间大约八平米的房子里,临时的关着两头肥猪,据说是准备“五一”节宰杀的。猪圈靠过道一侧放着一个三米长的猪食糟,它放置的位置显然是便于喂猪时的方便。那猪食糟中装的是发过酵,酸臭冲鼻的猪食,但其内容是包谷面和洋芋,同我们吃的东西,没有多大差别。
有人便趁着排得长长的打饭队列,遮住了那领饭窗口中炊事员视线的机会,从猪糟中拣出一个一个的洋芋,用水冲洗一下,去掉那难闻的酸臭味,便放进自己的大铁钵里充作补歉!
在所有拣食猪饲料的人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位高度近视的邓自新!经过雅安的抢馒头事件后,在调往甘洛农场时,在斯足渡过了鬼门关前最难熬的时间,和我一同调住黄联关,当时我们很少交谈。只知道他是离开雅安时三个带刑具的人之一,这次有幸同调到盐源农场来,编在这个中队。
不知道他怎么会披着一件,只有甘洛彝族同胞才用的黑色披毡,我们按当地的土着人称这种羊毛质地的披毡叫“插尔互”。戴着400度的眼镜,披着又臭又脏的“插耳互”,那邓自新活像一只大乌鸦。
每当排队“打饭”时,这只大乌鸦经常排在队尾,等到排拢那猪糟时,他便用自己的大铁钵在那糟中,将那些剩下的猪食全部舀进了铁钵中。每见此景,我都暗自感叹,在这里流放者和畜牲没有两样,中共把我们变得猪狗不如。
其实仔细想来,这些流放者真比那猪都不如,这里的主人明白,要吃这些睡了吃,吃了睡的“猪”身上的肉,还首先得喂饱它们。至于这些流放者,在牢头眼里向来把我们当作“死两个算一双”,比畜牲还不如的奴隶!
“我宁可在那个猪圈里变猪,最后挨一刀也划算”邓眼镜常常这样自我挖苦自己,当着大家的面,没有任何人反对他。因为,那可不是简单的自我作践!而是当局对我们惨无人道待遇的控诉!正因为这样,不善交际的邓眼镜却获得了不少的同情。
时间一久,邓眼镜在猪糟内舀猪食的事,传到了李管教的耳中。有一天中午,当他正利用他那又黑又脏的“插耳互”遮着别人的视线,蹲在墙角起劲地剥那猪糟里舀出来的洋芋时,头上猛然地被一根木棍击了一下。他抬起他那深度的眼镜向上看,也不知什么时候,脸色苍白的李管教手里执著一根木棍,带着一脸蕴怒,站在他的背后。
邓眼镜被带进了队部办公室,所有吃饭的流放者的目光,一起向那儿集中过去。不一会儿,办公室里传出了“朴”“朴”的杖打声。有一记,木棍击中了他的深度眼镜,随着一起清脆的落地声,眼镜落地后,打碎了左面的镜片,还折了一腿。
邓眼镜发出了低沉的抗议声:“我的眼睛,我的眼镜!我没有犯你们哪一个人的私法,你们凭什么私自打人,凭什么打坏我的眼镜?”
回答又是两记沉闷的劈打声。
“你太没道理,我犯法自有国法判我的刑,有过错自有刑具惩罚我,你凭什么私自用刑?”邓眼镜并无惧色的大声叫喊,使所有在场的人为之一振。吃完饭的人没有人离开,已经到了寝室去的人又折转身来,一种无声的集合令,使全队所有人都站在饭堂里,听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对话。
忽然门开了,盛怒的李管教脸色铁青,冲出了办公室,从外面把两名武装士兵叫了进去。食堂里所有的人都屏息静听,大家心里为老邓捏着一把汗。邓自新开始还一直怒吼:“法西斯!你们是法西斯!”但是,随之便转为痛苦的呼喊和呻吟,看来平息了几个月的甘洛暴行又恢复了。狱吏们对待手无寸铁的流放者惯用的一套骂、打、捆、杀四部曲外还能有什么新招吗?
晚上没有召开任何会议,经过甘洛以后,不论哪一个“管教”,大概都认为斗争会对顽梗不化的人已失去作用。倒不如捆、打、吊硬来,既简单又解决问题!
劳累了一天,疲劳已极的人们都各自卷缩在自己的铺位上,在暗淡的灯光里切切议论。有人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邓自新何苦硬顶?”又有人说:“人到了连喂猪的东西都要抓来吃的地步,还有什么想头?”而一位上了年纪的人却认为:邓自新之所以遭到如此暴打,还不是饥饿招来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