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流放盐源农场
第一节:新的流放地(1)
我们的车就在这堰塘群中最大的一个塘边停了下来。此时大约接近中午,干燥的西北风一阵阵向这里卷来,发出像怪兽般的呜叫。这儿的小地名叫二道沟,我们跳下汽车,面前像在一个沙漠中的一处沼泽地,它上面的“堰塘”, 像一弯不足十亩地的“镜片”,死水在那里泛出绿黑的光,面上一层油垢没有盖住一股股泥腥的臭味,从塘底泛向空气中。
隔着那堰塘百米外,是一群红色的瓦房群。前面两个大约三米高的砖柱,象征着“门”,门前站着一个手持卡宾枪的士兵。那红瓦房群便是农场的场部!是一个刚从军工手里接过来的新建劳改农场——盐源农牧场。
下车以后,所有的人整队集合。带我们来的卢队长取出点名册,从中点出的一百多人,在他的带领下,沿着向南伸去的支马路继续向前步行。大约走了两里来地,来到一处狭长形的水塘边上。傍着那足有一里长的水塘,又一群红色的瓦房群被一圈已塌垮的短土墙围着。
那些房顶跨塌的地方,四周厚厚的围墙筑得十分坚固,走进中间的那排“楼房”由角钢和圆条做成的楼梯,已銹蚀得很厉害,人走上去有一种晃动的感觉,不得不加把小心。走进屋里、地板上狼籍一片,从那些甩得乱七八糟的破衣服,烂胶鞋、废纸箱看得到原先驻在这儿军垦的人所用的番号,他们搬走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屋角落里还有他们堆放的,没吃完的已经发绿和干瘪的马铃薯。
我们到达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一点钟,在卢队长的指挥下,将那木楼地板打扫一净,并从车上搬下我们的破行囊,按照点名册的顺序,分组将各自铺位铺好以后,卢队长便召集我们全体,在那门形房屋里围成一圈作了“建队”讲话。他高声地喊道:“政府出于人道主义,把你们送去黄联关养得白白胖胖的,现在又给你们提供了这么好脱胎换骨,改造自新的场所……”
没有人去听他的政治课,所有到这里来的人,被这片荒凉无比的土地弄得心寒如冰,“这里真的是鬼不生蛋,拉屎不生蛆的地方”!有人在悄悄的咕哝着。围墙外,呼呼喧嚣的西北风正刮得如痴如狂,所有的人不由裹紧自己身上的烂棉衣,卷缩成一团,埋着头像刺猬一般。
甘洛农场那惨景又重重的压在我们的心中了。原先离开黄联关时所抱着的各种各样的希望,已被这荒漠一派和西北风刮得无影无踪,每个人脑海里,只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难道我们命中注定要同死神较量么?
厨房好像已经开过几天伙了,灶头和吃饭的场所收拾得挺干净,灶房边堆着一大堆的煤碳和不远处堆成的一大堆煤灰。“建队”讲话完毕以后,厨房里的洋芋稀饭早已煮好,同我所到过的所有监狱不同的是:打饭一律到领取饭菜的窗前排队去领,所以看不到排着队鱼贯走向桶边,端着大铁钵跟那炊事员的铁瓢上下翻腾的情景了。
好在洋芋粥,比初到甘洛时野菜粥就强多了,好歹那还是可以充饥的食物。虽然那洋芋有些闷人的气息,但吃下去能“稳”住心,不比甘洛那野菜粥令人心潮荒乱的感觉。也罢,无可耐何之下,且看以后又怎么样?
晚上,足有好几百平米大的大房间里,亮着三盏大瓦数的电石灯,对于那么空荡的屋子,显得十分的昏暗。屋外呼啸的西北风狂刮了一天,仍没有明显安静下来的势头。掠过瓦面揪起一阵阵怪叫声令人心寒,身更寒。
我早早地钻进了被窝,伏在那木质的楼板上,静静地听那风声中, 隐隐夹着一阵阵远处山狼的哀号,令人心悸!也不知是从那瓦楞边,还是从地板的缝隙处,透进来一股股的冷风,吹得我发慌,便将所有的破棉衣全都堆盖在身上,蒙着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沉沉地睡去。
记得儿时看电影“大梁山恩仇记” 对影片中那些身披黑色毛毡、赤脚、脸黑如锅底的彝族人,颇觉可怕,当时哪里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的原因。而今身临其境,才知道长年生活在这一带恶劣气候下,为风沙洗尘的同胞们为什么没有洗脸洗脚的习惯。
大半年没有下雨,水在这里非常珍贵,起皴结痂的皮肤难以用水每天洗净。渗入到皮肤中的沙尘洗起来特别的痛,还不如让它们堆积在皮肤上成一层“保护”壳。几年以后于是我们的肤色就如同老彝胞一样,变得又黑又粗糙,摸上去就像带着齿的皮刷,真可称为“脱皮换肉”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