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古柏行(11)
(六)我吃饱了(1)
掐指算来,我已在这“禁闭笼”中关了十天了。估计这些天,古柏周围的水田已经栽完了稻秧,这几天大批已进入薅秧了。我从排队领取罐罐饭的行列中,看到了身材高大的辛志华,此刻,他正端着刚刚拿到手的罐罐,站在饭桶边,请龙二皮给自己换一罐,却遭到了那尤二皮的拒绝,两个人争执起来。
这尤二皮,是从自贡监狱调来的,听说捕前就是一名跑二排的,因强奸案入狱,此人一双眼睛是飘的,但却像老鹰一样尖,尤其是记忆力特好。也许是二排这一行的专业技能,我们同批从二道沟地区调来的三十人中,仅一周时间,他便能逐一道出我们的姓名。
所以这家伙比甘洛的代昌达还厉害,他掌的那瓢向来长着眼睛,大组长自然就要多“照顾”一点,平时敢于在他的面前争多论少的人,便特别克扣他,为此,打饭时的冲突从没间断过。
每次冲突照例是最凶恶的倪管教出来收场,那人河南口音,平时板着脸从不露出一丝笑容,像是传说中阎王府的判官。讲起话来不紧不慢,使你觉得催命鬼向你发出威逼。听人说,此人曾活活打死两名“逃犯”面不改色。
若尤二皮请出倪判官,“闹”事人便凶多吉少了。我有时怀疑他的心,是否像“冷酷的心”中的主人公被魔鬼偷换了,使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人味。
不消说,对于身材高大的辛志华,罐罐里装的这么小半罐饭,绝对比旁的人更感欠缺,他常常对人说,半罐饭连填牙缝都不够。在黄联关的时候,就将改铁钵赚来的罐罐饭同其它人他打过赌,说他能一口气吞下十个罐罐,结果同他打赌的人是输了。他放怀吞下十罐饭以后,抹了抹嘴巴说了声:“这才差不多。”
我因此对他忍耐饥饿的能力感到惊叹,也不知道如此大食量,是怎样从甘洛的鬼门关里熬过来的?我同他同批调到这儿后,常常看到他独自在马棚里捡洒在地上的饲料,直到天黑。有一次我打趣的问他,怎么练得“夜光眼”的特异功能?
他便把他摸黑在马槽里拣到的东西,倒在亮处给我看,那是些混杂着草料马粪和泥土的四季豆,端着盆子打来了水将它们沉甸、洗净,滩在破衣服上晾在囚室窗子下。仗着盐源的风大,到了第二天早晨,豆子已经差不多干了!他便小心冀冀地收藏起来,再赶着出工。
这种马嘴夺食的方法,很快传授给了同监舍的其它流放者。不过,当时还没发明用夫碳来弄熟这些野食时,只能生吃这些豆子,一股说不出的闷味和马粪的臭味,对于正常人是断然吃不下去的。
眼下又是“农忙”季节,混着马粪泥土的垃圾越来越少,改铁钵的活也没有人问津了,只剩下水田里的香附子草,辛志华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了。
正当那尤二皮同辛志华,因换罐罐饭而发生争执相持不下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倪干事柱着一根青杠棒走了过来。
“什么事?”他向尤二皮发问,脸色十分阴沉,话语阴阳怪气,双手将青杠棍背在背后。
“报告倪干事,”尤二皮低声下气喊道:“罐罐的定量每一罐都是一样的,他这个人非要把领到的一罐同我换。”“既然是一样的,我换一罐有什么关系,你不换给我说明你心虚,罐罐有假。”辛大汉不甘示弱,将就尤二皮的话反问道,说着将端着的那半罐饭朝着倪干事的眼前凑了过去,让他来作个公断。
不料,只听得“啪”的一声,那倪干事挥起了他手中的青杠棍,重重地打在辛志华端罐罐的手腕上。只见那罐罐应声坠地,半罐饭从罐子里滚落在地上。
辛志华正要作出反应,那倪铁脸的青杠棒已像一杆枪一样,直端端的指着他的头,迫使辛志华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在场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集合,辛志华这个组全体集合!”倪铁脸大声命令道:“其它各组都各回各的监房,停止开饭”。三分钟以后,坝子里八个赤着脚,满身泥浆的人,排成一队站在坝子里,端着自己的罐罐饭,有的已经吃完,有的刚刚开始。
“没有吃完的,把罐罐放在一边,全体立正!”倪铁脸下着整队的口令,八双泥脚在他威逼的口令中,按照要求站成了一列。其它的人也都纷纷的退到监房的廊下,站在老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辛志华排在队列的最左边,他的个子最高,最令人打眼!倪铁脸看了一下他的口令执行效果后,慢步的走到辛大汉的身边,用他那老鹰般的眼光逼视着对方。在通常的情况下,这是打人和捆人的前奏,辛志华感到一股直逼他背心的杀气,做着挨打的准备。
倪铁脸发问道:“你为什么要扭着炊事员换罐罐饭?”
“因为那只有半罐饭,我这么大的个子,那一点粮食我吃不饱”,辛志华直率而倔强地回答。(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