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古柏行(4)
(二)雨季到来的时侯(2)
盐源的雨季,一经来到,便会接二连三地下个不停。间歇出现的雨停也是浓云密怖,秧田里的秧苗很快长到了一尺多高。大田作业组分成了几个小组,一部分原先有犁耙和整田“技术”的,放水糊田坎,整耙水田;一部分人便蹲在秧田里,扯稻秧。还有一部分人挑着秧头到已经耙平,整好的水田里,将秧头“打”到田里去,其余大部人下田裁秧。
那位因坚持单干的周老汉,可是赤贪的佃农出身,不能用五类份子的大帽子来吓唬他。而况他所讲的句句实话,从他的口里讲出来,过去的赤贪人家到了栽秧打谷的季节,“老板”也会用好饭好酒招待他们。
年轻人听到周老汉的介绍便明白“栽秧子的酒,打谷子的饭”,是对“苦大仇深”的旧社会的回忆!当然要对比现在那种早晚每顿两瓢稀饭,中午半罐饭这种生活,当然会发生巨大的反感!虽口中不敢说,但心里却在嘀咕,手里的活也停了下来!学着人民公社社员的老章法,用“磨洋工”消极抵抗。
裁秧子的进度始终跟不上计划规定的数量,为了不误农时,所有队部的管教们倾巢出动,他们操着手,三三两两不停地吆喝着水田里的奴隶们,不时的驱赶那些坐在田炊上抽烟休息的人们。
为赶上无法完成的任务,我们每天必须十四小时以上的泡在水田里,干水田里的活不比旱地,泡在水田里的时间越长,肚子也饿得越快,在水田里,每天上午还不到十点钟,肚子就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于是在水田里,人们的话题,怎么也没离开吃饱肚子这个题目。
茫茫黄汤般的水田中,很快地长出一种叶子很像韭菜的水草来,尤其是夹在秧田里,有的地方一片几乎全是那种水草。连根将他们拔起,便可以拨出一串串付在它根部像蚕豆般大小的块根来。人们告诉我这便是三楞草,它的块根便叫香附子,味甜可以入药,可以生吃。一窝粗状的三楞草,只要用手去那泥里理着根,轻轻的拔干净,附在上面的香附子足有半碗之多。
饥饿的眼睛迅速盯上了这满布在水田中的三楞草上,初尝这褐色香附子,我马上联想到了苤荠,相比下除块头小也老得多,它们的颜色味道,颇为相似。
记得童年时,外婆常常从菜市买回这些表皮暗红,肉嫩可口的蔬菜来,苤荠可以炒肉片也可以当水果吃,脆而细嫩。眼前这些香附子,又勾起了我的回忆,仿佛重现出她老态龙钟眼里透出的爱怜,喃喃说:“孩子,苤荠可以预防感冒,你从小营养不良,气管炎很严重,买这些是给你治病的,你可以经常吃。”说着一边把甘草、桑树根、洗干净和苤荠装得满满的一锅在灶上煮起来。
唉,苍天有眼,当着这四野茫茫,腹中空空的可怜流放者面前,您又一次奇迹般的把那么多草根,赐到我们的面前,聊以让我们填充饥饿的肚子。
忽然,一记沉重的巴掌括在我的头上,我猛然一惊,刚才的回忆顿时消失,转过头去,我正好正对着一双幽灵般的眼睛,和那死人般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倪干事悄悄的站在我的背后。
“我已经看你老半天了,你足足有二十分钟没有扯一把秧子。”他阴沉的说,低沉语调令人恐惧,我手里正捏着一把刚刚拔起来的香附子,还没得及想出应对的话,紧接着右手又挨了他重重的一掌,那捏在手中的三楞草,被打落到两米外的水中。我按捺不住,怒目抗争道:“你凭什么打人?”
回答我的,是他那强健有力的右手,拧着我破棉袄的衣领,将我从水中像小鸡般提上田坎来,我还没有站稳,便大声吼道:“你凭什么打人?凭什么?”
水田里所有的眼睛,齐刷刷地都向我们这里集中过来。所有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活,立在田里看事态的发展。
我的右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顿时满眼金光四溅。那记耳光,将我摔倒在田坎上,身体溅起的泥浆把他的衣裤染成大片的黄色。
此时已经横下心的我,护定了下身,迎着他雨点般的脚尖,在田坎上像一团滚动的泥球,拚命的大骂大喊;“打死人啦,法西斯!”不一会儿走过来一名土兵,用刺刀逼着我从泥泞中站起来,并押着我离开了那里。
我被带回了监舍营地,像个泥人似的站在坝子中央,刚才的冲动降温了,心中打着主意,等待绳捆或一顿毒打,下意识地紧了紧腰中系着的草绳。
那姓倪的铁青着脸走进了办公室。我站在那里,足足两个多小时,并没有人理会我。身上满沾的黄泥,开始干结,一块一块地剥落下来,直到收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