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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纪(119)

上集-第四章:流放甘洛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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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撤离死亡谷(2)

(一)“疗养地”

下午五点钟,车队前进的方向,渐渐现出一片隐约的白色建筑物,十几分钟后,八辆卡车在一簇白色的建筑群前停下,我马上联想到南桐的丛林,在车上我环视了这一簇建筑群,它的西面,一栋百公尺长桁架结构的屋顶下,是四面敞开的厂房,两蹲拔地而起足有20米高的灰白色烟囱挺拨直立,直指苍穹,在灰色的秋阳下仿佛像两个失意的巨人,站在荒草丛中仰天长叹!在他脚下,是两座巨大的园柱形炉膛。

两幢高炉的厂房中,每一个角落都张着许多巨大蜘蛛网,在秋风中拂动,两台銹蚀不堪的鼓风机罩壳和架子横放在它的旁边,不用介绍便知道,这里分明是当年一轰而上,耗掉无数民脂民力的“小高炉”,如今已被人们遗弃。

散在高炉脚下的破碎的互砾和矿石,在告诉人们,当年那些从附近城市招来的民夫们,如何在高音喇叭的鼓动下,日夜不停汗流夹背蛮干的“壮景”!

它的东面,便是一圈白色围墙所包围的,两幢围成U字形的白壁瓦房。想来,这定是当年昼夜不停的练钢大军指挥机关的办公室,以及民伕们的宿舍。

最北面那排房子最后几间空着的房子,其中的一间作了临时的“医务室”。我们可以在那里拿到一些医治伤风感冒或拉肚子的常用药物。那儿住着两名“医生”,大约隔三天,就由那里发放由厨房熬制出来“消肿”中草药。

中间并列着的两排平房和北面的一排平房,一共三排整整三十间房间,除两间用作开会用的大间,其余全是每间大约三十平米的“小间”, 门上刚用粉笔写着阿拉伯数字,两排通铺分列在门的左右两侧是两排足可以容纳三十多人睡觉的“床”,那上面已铺好了稻草和棕垫。大概用作在这里‘疗养’人的宿舍所用。

其实,只要用心去看,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平房,新的高炉,新的设备。只因为一股平地而起的风,把他们吹到了这荒凉的地方,以为可以在这里一厢情愿的炼出钢铁来。后来炼出的又是一堆不能冶炼的“废铁渣”,加上随后的全国大饥荒,才慌慌张张“弃城”而去。

今天这座废弃白色的围城“废物利用”,暂作我们这两百多号生命垂危的流放者的“整修疗养所”。虽然这儿根本谈不上什么“疗养”条件,但对我来说则是入监以来第一次在有“铺”的监舍瑞安寝,我为自己终于熬出了甘洛的鬼门关,再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背着各自的被盖卷,在头发花白的冯队长带领下,进入了这白色围城的大门。迎面的天井里靠门的左侧,放着一台已满身铁銹的破碎机和一些螺丝,铁管之类的东西。从那破碎机壳上的亮铮铮的铭牌上,可断定这是一台几乎没有使用过的“新设备”。

全体下车后,就在第一个U形建筑围成的坝子里集合,操陕西口音的冯队长和年龄比他还大的余队长,在集合的队列前作了简短的讲话。将所有的两百多号人编成了十个组,按点名册列队站好后,便宣布到这里集训、治疗期间,必须遵守的“监规”。

内容大致是不准单独外出,不准同老乡们接触,不准偷窃附近田里的农作物等等,然后按照点名册定好的组分别对照门牌号,搬进各自的“监舍”里。我们把自己的破被盖卷搬进各自的监舍,按照点名册的顺序安顿好各自的铺位。

天分有缘我和老潘又编在同一个监舍中。我的铺位紧邻的两位,一个叫王华春,捕前原是金堂县的一个公社大队会计,一位货真价实的“农民干部”。另一个叫韦俊伯,原是国民党军队的下级文职人员,两人出身不同,性格迥异。

王华春从他的行李中取出的东西看,他的家境不错,经过甘洛如此残酷的折磨,还能拿出新的步鞋和衣服,拿出一片片黄灿灿的叶子烟,大大吸引了有烟瘾的人。在甘洛抽烟属于侈奢品,当饥饿被蔬菜填充而稍有饱感时,有烟瘾的人便寻觅极为“稀贵”的烟叶。

还没有看到王华春拿出来的那么大匹金堂叶子烟,当然,王华春决不可能慷慨相赠,每一支烟都用来换到他所需要的东西。不过,我却是天生的拒烟者,我不但不愿吸食,而且每闻其味都会反感!所以当他坐在铺位上旁若无人的大口大口吸那金堂烟时,都会招到了我的反感。

王华春发现这个矛盾以后,便主动的把他可以换一个罐罐饭的“大炮台”送给我。很耐心的劝我说:“男人不抽烟枉活一辈子!”在他的这种“友善”的攻势下,虽然我谢绝了他的大炮台,但我又不便因此同他吵架,所以每天饭后他要吞云吐雾时,我就跑到外面去或者去附近土地里寻觅花生、洋芋这些食物。

韦俊伯就完全不同了,看得出他生性好静,个子高高的,很少说话,闲下来时,便往他那件补得巴上重巴的万巴衣上,再补上新的巴!我因此而学着他,补巴成为我在黄联关“疗养”期间重要的生活内容。

铺位安顿好以后,冯队长又在院子里高声向大家宣布:“这里冬天寒冷,为了帮助大家过冬,大家可以到附近捡些砖头,在各自监舍的中间土墩上搭烤火灶。过几天,指挥部还专门给大家配些岚碳供冬天烤火取暖。”

在甘洛已把防寒毛衣毛裤、棉絮被子“换”完了。冬天正愁挨冻。他的话音刚落,大家都蜂拥着挤出各房,找的找石灰,拾的拾砖头,还没到天黑,各监舍的中间那土墩上,便搭起了形状各异的“灶”,有的还生起了火。

那位在孙家花园就是冷作工出身的辛志华忙碌起来。第二天,他在院子中间栽了一根铁杵,凭着一把𨱍头,一把剪刀和一个铁墩一些铁皮,便开张了他的“冷作铺”。他的生意很好,可以说从早到晚就没歇过气!他的周围堆满了各种破洗脸盆,专职改制“大铁钵”,每改一个收取两个罐罐饭的报酬。这些改制的铁钵,曾为在这里临时聚居的“疗养者”,煮过了不知多少米饭、洋芋和红苕。

“围城”中,两圈并列的U形平房最南端的一排房子,好像是原来练铁厂的伙食团。那里面有现存的保管室,办公室和供吃饭用的饭堂,厨房的灶台非常气派,里面有供热水的锅炉和供洗菜用的洗池,自来水管等等一应俱全。其规模足可供上千人使用,只是饭堂里面空荡荡的,原先的桌椅已不知去向。

此时头号灶眼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七八个炊事员在那里忙碌着。一锅已经煮熟的粥,散发出一阵阵闷人的气味,像是洋芋。

第一天晚上吃的是“洋芋饭”那些洋芋听说是乔阿农场四中队供给的,数量颇丰,大铁钵可以盛满,可惜有麻口的味道,吃多了便感头闷,细看那洋芋表皮已长了芽,严格说这洋芋含有大量的芽毒素,对人体有很重的毒害作用,拿给人吃是不允许的。

不过,对于刚从甘洛的饿牢中冲出来的人,这些很命溅的囚犯,是根本不会考虑这些的。有人吃了整整一大钵,结果中毒了,上吐下泻!幸好没有发生死人的事。厨房只好调整煮制的方法,改为削皮切片后用水漂一天一夜,才下锅。(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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