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古道,又称“比亚毫古道”、“旧武塔古道”。比亚毫、武塔,都是这条古道途中的泰雅族部落名称。 这条古道原是南澳山区泰雅族社路,道路沿途共有十几个部落。
数百年前,部分泰雅族人从台湾中部向北迁徙,分散定居于北台湾山区,其中一群翻越南湖大山, 进入宜兰定居。如今宜兰的大同乡与南澳乡成为泰雅族部落最密集的区域。
虽然不知泰雅族在南澳的历史,确切起于何时,而其跃上历史的舞台,则是在清朝同治13年(1874)。 这一年,清廷开始执行“开山抚番”政策,开辟通往台湾后山。
其中的北路,闯入南澳泰雅族的生活领域,冲突难以避免。清军以优势的火力,暂时获得成功,半年之间, 即打通了苏澳通往奇莱(花莲)的北路。 后来却时常遭到泰雅族的袭击,清兵时有伤亡,苏澳的郊外,竖立了无数清军殉职的官兵墓碑。 北路道路难以维系,也就渐渐荒废了。
日治初期,日本人的山地政策,威赫与怀柔并用。明治39年(1906),佐久间佐马太总督上任,采取强硬政策。 明治41年(1908),日本人以武力迫使大南澳地区的泰雅族部落归顺,此后, 日本人将南澳山区泰雅族的社路修筑为警备道路,并设置警官驻在所,以强化对台湾原住民的控制。
日本人对南澳地区的泰雅族部落,统称为“南澳蕃”。南澳古道即是日治时代修筑的警备道路, 起自今日南澳的金洋村,迄至大同乡的四季村,全长约27.5公里。
历经日治及民国时期,南澳山区的泰雅族各部落陆续迁往山下定居,旧路少人行走,或年久失修, 或毁于天灾,或随岁月而渐渐掩没蔓草之中。
后来林务局罗东林管处进行古道整修计划,完成其中三公里的路段,并正式命名为“南澳古道”。 民国一百年(2011)四月正式启用,为宜兰地区继苏花古道大南澳越岭段之后, 又新添的一条国家步道。
我对南澳古道向往已久。上午七点多,清晨的阳光带着有如稻穗般的黄金色泽,舞影在南澳的山峦与溪谷, 我已通过苏花公路二十几公里,从苏澳经东澳,来到了南澳。
从苏花公路(台9线)136.15K右转宜57乡道,一路前行,道路里程标志的数字从“7”开始, 随着车轮转动,标志的数字逐渐减少。途中,隔着南澳南溪,远远望见了远处山麓的金洋部落。
过金洋部落,行驶至宜57乡道的终点,续接金洋山区产业道路。狭窄的产业道路, 很明显的是昔日的古道拓建的水泥路。续行近4公里,抵达道路终点,即是南澳古道的登山口。 路旁左侧有一小片空地,约可停放二十来辆的汽车,登山口立有南澳古道的景观标志及导览地图。
这附近曾是日治时代旋檀驻在所旧址,如今已不留任何遗迹。旋檀(Senran),是泰雅族语,意指苦楝树。 驻在所附近有泰雅族旋檀社(注1)。
南澳古道的路况良好,林务局采用生态工法整建,尽量维持原有的古貌,小溪涧铺设了木板桥, 大溪涧则架设吊桥,而狭窄的岩壁路则设有绳索以保障游客安全。沿途设有不少导览解说, 让游客能认识古道的自然环境与人文历史。
自登山口起登,一路为平缓的上坡路,约二十分钟,抵达一号吊桥, 桥头立有一根“昭和五年七月”(1930)的石柱,是古道第一处历史遗迹。
走在吊桥上,望见桥下溪谷的旧吊桥遗迹,残存的桥板仍抓牢铁线,默默见证着古道的历史。 桥下溪水淙淙,水流不息,而逝者如斯。
我脑海里泛起电影里莎韵的身影,仿佛正走过溪谷的这座残桥。吊桥是昭和五年修建的,莎韵曾经走过。
昭和十三年(1938)9月27日的清晨,泰雅族流兴社少女莎韵与同学一行人, 扛着老师的行李,陪同老师下山,就从这座吊桥经过。莎韵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过了一号吊桥,古道的路面还可看到有旧吊桥的铁线,支撑着残破的旧吊桥,悬垂于溪谷之上。日本人称吊桥为“铁线桥”, 是日治时代台湾山区主要的桥梁,用以克服溪谷深壑的险恶地形。
爬上一小段迂回爬坡之后,古道又趋平缓,沿着山壁前行,然后抵达鞍部。 鞍部附近是昔日泰雅族的旧耕地,也是古道往来休憩的地方。过鞍部后, 进入古道的菁华段,一路平缓腰绕,而山路狭窄,紧贴山壁,旁侧即是陡峭的深壑,景观原始,山路出奇。 山壁钉有绳索,但路况不算险,步伐保持平稳,可以不用扶绳而行。 通过山壁路,路旁出现绵延的水鸭脚秋海棠,顿时变得绿意盎然。过里程2K后,抵达二号吊桥。
过桥后,古道又紧依山壁,路旁巨岩有昔日凿岩开路的旧迹。途中有景点可以眺览南澳南溪的曲流景色。
续行不久,路旁出现一块刻着“19”的水泥柱,石柱布满苔藓,是日治时代警备道路里程标志的遗迹, 代表“19公里”。
接着又经过一片榕树及楠木林,树上附满鸟巢蕨及各种蔓藤,添染不少原始丛林的气氛。
接近里程3K处,路旁立有“莎韵的故事”解说牌, 叙述当年泰雅族莎韵.哈勇(Sayun Hayun)发生的故事。 原本只是一件单纯的意外失踪事件,因缘际会的发展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故事。 这一年,距离雾社事件约八年,而七年之后, 日本人结束了在台湾的统治。莎韵故事从此被埋进了历史,一如南澳古道掩没于山林里。
过了3K处,还有一小段路,古道凿岩而过,是南澳古道最壮观的岩壁路, 接着就遇见了林务局设置的“步道终点”告示牌。后续的路迹仍然清晰, 续行约30分钟,可以抵达南澳南溪的溪谷,后续的古道通往旧武塔社、流兴社、旧金洋社、比亚毫社, 然后出四季林道,至大同乡的四季部落。
我的探访只到此为止。从这里到莎韵所居住的流兴社,还有漫长的山路。我看电影《不一样的月光》 (英文译名:Finding Sayun),电影最后以几近记录片的方式, 描述男主角陪着阿公返回故乡流兴社的过程,来回四天三夜,古道路况极差,沿途多有崩塌。 流兴社遗址的草丛隐约可见页岩堆砌的石屋残基, 还有莎韵之钟的基座旧址,影像令人动容。尤其是在去年南澳山区发生的山难事件后观看这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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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务局还没有整理南澳古道以前,已有不少登山客在南澳这片山区里找路,希望打通前往流兴社的的古道旧路。
这条当年沙韵走过的路,山友昵称为“莎韵之路”或“沙韵之路”。
踏查沙韵之路最执著,最有名的登山客,就是前台新金控总经理林克孝先生了。
多年前,林克孝无意中得知沙韵的故事,而对南澳泰雅族的历史产生兴趣与关注。为了寻找当年沙韵所走过的路, 林克孝多年来持续深入南澳山区,与当地泰雅族人结识而成为朋友, 一起入山踏查古道,终于逐渐还原了当年沙韵所走过的这条古道旧路。
民国98年(2009)底,林克孝出版《找路:月光.沙韵.Klesan》这本书,道出这段寻找沙韵之路的过程与心情。 书名中的“Klesan”,是泰雅族语,意指“攀爬过来的人”。南澳的泰雅族人自称是Klesan, 因为他们的祖先是从南投翻越中央山脉的南湖大山来到南澳地区。
林克孝完成沙韵之路的探索,接着更投入调查数百年前泰雅族从南投越岭至南澳的迁徙路线,在荒僻的山林里找寻消失的旧径。 民国100年(2011)8月10日,林克孝与泰雅族朋友深入南湖大山探查古道, 不幸于束穗山(又称东穗山)发生意外,坠崖身亡。消息传出,震惊社会, 知与不知,同感悲伤与不舍。
天道茫茫,天意难测,以如此之人,竟有如此遭遇。人生的际遇,有时令人困惑与难解。 孔子弟子三千人,颜渊、冉伯牛以德行着称,而颜渊不幸早死,孔子哭之恸; 冉伯牛染恶疾,孔子感叹:“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心情莫可奈何。
虽然情感上不舍,也不易承受,但儒家思想对生命的无常则能坦然以对。 君子守道笃行,修身以俟命,能够尽其心,而问心无愧,活出意义来, 至于寿命如何,穷达与否,自可置之度外,而任天安排了。
从长远的历史来看,个别的生命都是短暂的,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生命终有尽头,谁能金刚不坏?人生的意义自不在于寿命的长短。
当今当红的金控集团总经理,八十年之后,又有几人会被后人所记得? 而我相信林克孝先生的名字会长留在南澳的山林里,为后来的登山客与旅人所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