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1946年6月六伯(六阿爸)曾鲁、八叔(八爷)曾也鲁两家一同回到自贡市釜溪河畔,自命名为“龙潭村”的地方小住。府第建在上桥和新桥之间釜溪河的右岸,沿河岸是个大花园,府第建在山腰间。(解放以后全部没收充公,作为公房,租给了十多户家人居住。)四面树木葱茏、依山傍水、大门前面是一个大花园,花园坎下是蓝色悠悠的釜溪河。四外景色优美宜人。再上山不远处便是下“牌坊”的很大很大的后花园……平时只有几个仆人为之看家护院,也不知道几年几月他们才能回乡小住一段时日。
因为六伯难得返乡一回,所以娘要我到六伯家小住。从小家庭教育,祖训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要求子孙都必须崇文习武。至少也得取其一。娘认为习武六阿爸便是我最好的效仿榜样。而崇文八爷是最好的效仿榜样。娘还编了些儿歌给我们唱,还记得其中的一首:“六阿爸从哪里来,南京把兵带,赶走罪恶小日本,救中国救百姓,扬名万代万万代!”这一类的儿歌表达了娘对于抗日战争的崇敬!对于六阿爸这些抗日英雄们的崇敬!而且把这种崇敬传继给与下一代。而今真正的赶走了小日本,早已晋升为将军,衣锦还乡,娘要我去亲身感受体验一番,救国救民的志愿是必须树立的。实乃用心良苦。
我记忆中的六阿爸高大魁梧,一脸英武豪迈之气。因为没有子女,对于我和八爷的儿女都显得非常的宽厚、慈爱。十岁上下正是顽皮的年龄。一大群小孩在他的客厅里、卧室里嬉戏玩耍。他总是笑脸相向。有时候,六伯娘小声的说一声,你们小声一点吗。
我把我的学期成绩通知单给六阿爸看。成绩很好,他面带笑容,但没有说什么。而对于级任导师的评语,倒说了不少。级任导师叫谭克非。据说以前是军统的,是否是黄埔军官学校出身,不敢确定,当过军官是肯定的。但我认为谭克非一定是参加过军统的。因为在十年之后我在共产党党委机关作干部时候,参加“肃反运动”,“搞”出来的军统,中统人员都有两个特点;其一是善交际,有人缘。其二是京戏唱得好,无论生、旦,唱、做俱佳。据说是他们接受训练的功课之一种。谭克非这两种本事都有。为什么到了中学来教书,其原因则不知道。
“解放”以前这种情况还不少,像蜀光中学有个孙伯蔚,据说曾经在白崇禧那里作过近于“高参”之类,一直教高中毕业班的语文课。也教过我。孙伯蔚由于个人历史复杂,“文化大革命”时候挨红卫兵当成“死老虎”斗争,年岁已高,受不了那等侮辱折磨,被迫“吊颈”自杀了。还有一个钟朗华,在国民党军队里三十多岁就作过“少将参议”。也是抗日将军,在滕城保卫战后主持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宣扬抗日战绩。还带史沫特莱在抗日前线去访问过抗日的将士……等等。在蜀光中学也教过语文课。虽然受尽磨难,蹲牛棚,劳动改造……却顽强的坚持活到了二十一世纪,九十多岁时还没死,两年前我们还见过面(死时九十六岁)。
谭克非和学生关系非常好,下课铃声一响,我们便一群一浪的跑进他的房间里去,笑笑闹闹,上课铃声一响又跑回到教室里面去,“解放”前、后如此融洽的师生关系颇为罕见……
“解放”前,老百姓非常信守中华民族的“尊师重道”的理念。更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信守。师生之间,亲如父、兄的纯真十分常见。“解放”以后,道德沦落。特别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师、生有如仇敌,而今师、生能够建立纯真友谊已经极为罕见了。整个社会道德理念异化,道德沦丧,学校这样一个“小社会”岂能够逃脱“大社会”的羁绊?谭克非,学生都很崇拜他,字写得非常好,真是龙飞凤舞,谭克非一九四七年和一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女同学结婚,然后离开了自贡市,回湖南老家去了。师生恋,进而结婚,在那时候不少的。谭克非把婚礼办得很热闹,因为此前他写了一百多幅字条幅。裱褙好了,托熟人、学生家长、学生去为之“出售”。一幅三十、二十元不等,最少十元。价格很高了。我也去帮他“出售”了几幅。估计“卖字”的收入不下一千多元,相当于他教书一两年的收入了。谭克非京剧还唱得很好,唱须生,唱的《空城计》,四外闻名。
谭克非给我的评语是“豪爽磊落,乐于助人”。六阿爸对于这八个字很赞赏。他说要一辈子真正作到这八个字,不容易,还要继续努力。特别是对于磊落这两个字还讲了不少。他说为人作事正大光明,胸怀磊落的人是非常伟大的……
六阿爸和我的这次闲话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光明磊落成为了我一辈子崇尚的性格。始终不渝。
六阿爸还问了我一些问题,我也问他问题。提起年轻时代,六阿爸显然很兴奋。青春岁月对于任何人都是充满难忘的激情的。六阿爸曾鲁进入国民党中央军校(黄埔军校)的时候才十九岁。风华正茂!……六阿爸说:“我和五伯上中央军校(黄埔二期),参加了北伐,五伯不幸在武汉牺牲了,你爸和八爷上中央军校(黄埔六期),这之前国民党和共产党都在中央军校(黄埔军校)合作,周恩来从法国留学归国,二十六岁即走马上任,作我们中央军校(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现在揭秘知道是受“第二共产国际”的委派去的)。诸葛亮也是二十六岁当军师的……你爸在军校就患病返乡了。”
六阿爸说:“那时候,我们都是热血男儿,追求真理,打倒军阀,抵御列强,要奋斗图强,救国救民。我们中央军校(黄埔军校)学校大门前面那副对联:‘升官发财行往他处/贪生怕死休入斯门’。这副对联我们从进校门那时候起就可以说是永远的记得了。这和岳飞说的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秋,要能够‘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是一个意思。那样国家民族才能够免遭灭亡。当时我们这些中央军校(黄埔军校)的同学都是以之作为‘志向’来自励共勉的。但是要终身不渝却是很不容易的啊……”
还记得有次,我不记得是从那里,翻出了六阿爸的一支左轮手枪。兴奋又好奇,以前一直只能够玩假枪,而今却是硬邦邦的真家伙!太兴奋了!便悄悄的一个人在客厅里面玩。也不知道枪膛里有没有子弹,双手用力的扣扳机,虽然吃力,但还是扣动了,幸好没有子弹。我正在摆弄那左轮手枪,六阿爸进来了。我怕六阿爸责怪……但六阿爸毫无责怪之意,在对面沙发上坐了下来微笑着望着我……我便“得寸进尺”,拿着那左轮手枪过去,坐在他身旁说:“这个轮子打不开。”六阿爸说:“我还不会呀?”我说:“我不会,教我吧。”六阿爸拿过左轮手枪,用大姆指轻轻把那“小枢纽”向前一推,手腕轻轻一摆,轮子出来了,又一摆,轮子进去了。然后把枪给了我。我如法炮制,成了。我高兴的笑了,他也笑了。六阿爸对于小孩子玩枪的这种态度很使得我感动,也感激也赞赏!我还悄悄的把那真枪带回家里去玩……这时,六阿娘进来看见我们都在笑,她也笑着问道:“两爷子这么高兴,笑什么呢?哎哟!玩儿枪呢!?”六阿爸小声说道:“没子弹。”
我记得这是我第一次“玩”真枪,当然很兴奋,记忆深刻,往事犹在眼帘!(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