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黑色的夏天(3)
(一)人吃人(1)
五一节来临了。这一天,也是我们在这死亡谷中熬过的第四十天。我们谁也不会去想共产党何以会对这个节日怀着“虔诚”的敬意?节日,早已对我们毫无意义,充其量带给我们思念亲人的痛苦。
而这一天引起了死亡谷中大家的关心。因为在前一天中午,王事务长已当着大家的面,煞有介事的说:“场部为了让大家过好到这里来的第一个五一节,专门组织了一个车队去了成都,采购腊肉和干菜。”他这么一句信口说出来的话,谁也不会去细细思索。
其实从成都来的时候,王事务长“牛羊肉当小菜”的诺言,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上这儿才一个多月,他便立即改口,好像成都那儿又有取之不尽的肉和菜似的,竟会派一个车队去成都运来?这比哄孩子还要可笑。
中共对我们骗惯了,对这一百多号饿昏了的人,谁还有兴趣去追究他们当初的谎言?不如阿Q一点,把它当作一个希望,真的从成都开回一个车队的肉和菜。
王事务长看到大家那期盼的表情,因而来了劲,提高了嗓门吼道:“经中队研究,五一节给每个人加大米四两,腊肉二两!干萝卜一两,干咸菜一两。”人群活跃起来,几个骨瘦如柴的人竟举手欢呼起来。
屈指算来,从新年到现在,整整三个月了,几乎没见过肉是什么样子的流放者,有人在脑海里盘算,二两腊肉切开来有几片?王事务长信口开出来的菜单和加餐粮,能够填饱一顿肚子吗?有人就地发言:“只要政府开恩,哪怕吃饱一顿,马上去死也心满意足了。”这话听来,道出了我们的无尽辛酸,四十天来死去的十一个人,不都是些饿死鬼么?
大家的眼光,一齐聚焦到了厨房里,盯着那里的炊事“官”,好像会从他们的身上盯出五一节“丰盛”的菜肴来。
代昌达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们称他为一号猎犬,是西西卡中队的头号红毛犯人,张棒棒钦点的炊事员班长,他是从成都监狱来的,自从当上了那炊事班长的“官”,便比一般犯人高出一头,炊事组单独住在厨房里,平时从不同任何犯人往来。
代昌达被捕前是有“前科”的,因为偷摸被警察抓过,他充当刑警队“二排”后,专盯“反革命犯”的“反动”言行,并在刑警队管吃、管用,后来,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打伤了人,才被“新账老账一起算”关进了监狱。
这种败类,历来是“阶级斗争”所依靠的对象,虽然谁都知道其人品极其卑劣肮脏,是一条靠一百多犯人的“血”养得一身横肉的“两脚犬”,奈何我们一百多号人的生活大权,有一半掌控在他手中,我们每一顿的“吊命粮”,就是由他秤米下炊,开饭时,又由他手里的勺子,给你的铁钵里装上孰轻孰重的两瓢。
因此,大部分的流放者,虽然心里对他恨之入骨,但在表面上却不敢得罪他,面子上还得陪着笑脸,与他寒暄。
站在代昌达身后的人叫李治和,是代昌达的搭当,此人是一个将事务长交给他们的全队口粮先行吃饱后,再将所余部分熬成米汤倒进野菜桶里的“克扣能手”,他原是重庆地区的一名惯偷,翻墙越壁,撬锁破门,本是他混迹江湖的看家本领。
入狱后,他常将犯人们不堪压迫和虐待的牢骚话打成“小报告”,及时面呈管教干部们,因而讨得张棒棒的信任。
雅安抢馒头事件的为首分子,便是他检举告发的,到了西西卡,他便成为张棒棒选择的炊事组人选,爬上了流放者们的头上,变成一只吸血的蚂蟥。
李治和的榜样作用,影响了一些人,胡俚多半就是跟他学的,西西卡中队成立四十天,连续十一个亡灵,代昌达、李治和可谓直接的小帮凶。
五一节前的下午,大家开始打扫清洁,厨房的外面,围观了一大群囚奴,一向专横独裁的张棒棒,今日破例,第一次向这些围观的流放者表现他的公正。
这大概是因为西西卡连续死亡事件,有人向场部报告西西卡克扣囚粮的一种反映。下午三点钟,张棒棒亲自提着秤杆,叫王事务长打开保管室,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熏得黑黄的腊肉,然后亲自撑秤,并将秤足的四十五斤刻度亮给在场的人看,以此表明没有切下一块私藏。
称完肉,张棒棒当着大家的面大声吩咐代昌达:“全部一次下锅,每人三两不能少。”同时还指派了基建组的杨治邦作“监厨”。围观者盯着那黑里透黄的腊肉当场锁进了厨柜。(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