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读屈原的那篇《渔父》时,我十分想一跃而起,击节长歌。如同失声已久的哑巴忽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出郁结心中,长久说不出的疑问。我几乎想拥抱那位早已作古的人。
我爱书,尤其爱古书,几近痴迷的程度,这种迷恋更像是一种灵魂中卸不去的重担。世上的每一个生命都有他们的起源,就像一棵树的树苗,一个人的童年。这起源是生命的奠基,和未来的成长和方向是那样的密不可分。
人类的历史有她的起源,有人认为人类是猿猴脱胎而成,这些人往往偏向于推论、现实,认为双眼所看见的一切是不可反驳的真理。有人认为人是神的子民,在人的心里有一双智慧的双眼,生前死后有他们归属的地方。这些人,应该是重视精神上的财富,重视道德和良知的。
同理,人的文化也有她的起源。有人认为文化是一种习惯,是日常生活中体现的价值观。那么,她的源头在哪里呢?她最初的本貌又是什么呢?
阖卷俯思,我仿佛看见屈原憔悴枯槁,渔父莞尔而笑的模样。
古人说,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古人也说,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古人说,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古人也说,和而不流,大隐隐于朝。
一个人,身处腐败黑暗的社会现实中,必定会面临选择。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屈原的话,多么苦涩而沉痛,又是多么慷慨而激昂!清醒耿直而至死不变的屈原,是漫漫长夜的一道闪电,用死亡警告着世人,用生命成全了他心中秉持的道义,也赋予了历史上忠臣的全部涵义。
如果,屈原是我悲哀沉痛的心志,那个渔父,却是令我慨然舒畅的原因。我曾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认为,屈原选择的是一条正确的路。为臣,该当如此。为人,更应该如此。那么为什么,我的心情会因为与他所持相反的理论而开阔呢?
我回思书中形容渔父的词——莞尔一笑,这不是形容一个愚昧而卑微的渔父应该用的词,反而更像是形容一个智者。
他并不是不知污洁,不分善恶。他看重的是生命的延续。没有显赫的地位和对于政治的发言权,活着是他生命最大的意义。
我同意那句话,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我敬佩渔父的胸怀,他的想法与屈原不同,因为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死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的心中没有善恶的界限,因为他知道,清水濯缨,浊水濯足。
有人流芳万世,有人俯仰无愧。
屈原为真理付出了生命,渔父用智慧承担了生命。
他们都是中国人文化的祖先,他们代表了中国人面对生活的价值观。
然而令我感到不安的是,当今的社会,人们是否还记得支撑信念的真理是什么?
新浴者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可以说是无奈或命运的驱使。那么当人们用清水濯足,浊水濯缨时,又该说什么呢?
立身处世,做人,贵在清醒。如果一个没有风骨,没有气节的民族是一个病怏怏的民族。那么一个黑白不明,善恶不分的民族,将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民族。
中国人,绝不可沦落于此。因为我们承担过,无论是用生或死的方式,也因为我们有过太辉煌的历史、太渊博的文化、太伟大的祖先。
《渔父》原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 众人皆醉,何不𫗦其糟而歠其酾? 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 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 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