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小伽弗洛什沾拿破仑大帝的光(7)
有一条梯子顺着木栅栏倒在地上,那是附近一个工地的工人们在白天使用的。伽弗洛什以少见的体力把它扶了起来,靠在象的一条前腿上。在靠近梯子的尽头处,在巨兽的肚子上露出一个黑洞。
伽弗洛什把梯子和洞口指给他的两位客人看,对他们说:“请上去,请进。”
两个小孩害怕了,彼此瞪眼望着。
“你们害怕,伢子们!”伽弗洛什说。
他随即加上一句:“瞧我的。”
他不屑用梯子,抱住那条粗皮象腿,一眨眼便到了裂口边。他把头伸进去,像条钻缝的蛇似的,一下便滑到里面去了,一会儿之后,两个孩子又隐隐望见他的头,像个苍白模糊的什么东西,出现在那黑咕隆咚的洞口。
“好吧,”他喊道,“上来吧,小鬼!上来瞧瞧,这儿多舒服!”
他又对着大的那个说,“上来,你。我把手伸给你。”
两个小孩用肩头互相推着,那野孩一面吓唬他们,一面又鼓励他们,并且雨也确实下大了。大的那个决计冒一下险。小的那个,望着他的哥往上爬,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巨兽的两条腿中间,几乎要哭出来,却又不敢。
大的那个顺着梯子的横条,摇摇晃晃地往上攀登,伽弗洛什一路鼓励他,不断地嚷,像武术教师教徒弟或是骡夫赶骡子那样:“不要怕!”
“对头!”
“照样来!”
“脚踩在这儿!”
“手抓住!”
“大胆!”
等孩子到了近处,他狠狠一把抓住他的胳臂,猛力向自己身边一拖。
“成啦!”他说。
那小把戏已经越过了裂缝。
“现在,”伽弗洛什说,“等等我。先生,请里面坐一会儿。”
他像先头钻进裂缝那样,又从裂缝里钻出来,以猕猴的轻捷劲儿,顺着象腿滑下,直立在草地上,把那五岁的孩子拦腰一把抱起来,送他立在梯子的中段,自己跟着爬到他的后面,对大的那个喊道:“我来推他,你来拉他。”
一转眼,他们把那小的朝着洞口又送,又推,又拖,又拉,又捅,又塞,他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伽弗洛什已经跟在他后面钻了进去,顺脚把梯子踢倒在草地上,连连拍手,嚷着说:“我们到了!拉斐德将军万岁!”
欢呼过后,他又说:“小兄弟,你们来到我的家里了。”
伽弗洛什也确有四处为家的快感。
呵,废物的意外用途!伟大事物的援手!巨人的仁慈!这座大而无当的建筑物原是因皇上的一念而产生的,现在却成了一个野孩的藏身处。小不点儿受到了庞然大物的接待和庇护。穿着节日盛装的阔佬们,从巴士底广场走过时,睁着一双凸出的眼睛,带着轻蔑的神情,打量那头大象,随口说道:“这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这东西的用处是使一个无父、无母、无食、无衣、无家的小人儿免受冷气、寒风、霜、雹、雨的侵袭,不因睡在污泥地上而发烧,不因睡在雪地里而死去。这东西的用处是收容社会所抛弃的无罪的人。这东西的用处是减轻公众的罪恶。这是为每户人家都闭门不纳的那个人敞开着的窝巢。这头老象,穷愁潦倒,被虫豸所侵蚀,被人们遗忘、抛弃、废绝,它遍身疮、痣、黑霉、虫伤,像个立在十字路口向人求怜的彪形乞丐,它仿佛对这个穷小子,这个脚上没鞋,头上无遮,呵着一双冻手,吃着残汤剩饭的小叫化子起了怜悯心。这便是巴士底广场上那头大象的用处。拿破仑的这一设想,虽被人们所鄙弃,却被上帝采纳了。原来只想成为堂皇富丽的东西,结果却变成使人肃然起敬的了。为了实现皇上的意图,原来非使用紫石英、青铜、铁、金、云石不可,而对上帝,却只要几块旧木板、几根椽条、一点石灰便够了。他原想用这头无比壮大、威猛非凡、高仰着鼻子、驮着宝座、四周喷射着欢腾飞溅的清泉的巨象来象征人民的力量,上帝却用它来完成一件更伟大的事业,庇护一个小孩。(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