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011年08月27日讯】“你好!欢迎!”她们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汉语。墨尔本一栋花园洋房里,一对身穿中式服装的希腊老姊妹笑语喜颜迎出来,岁月深刻的脸庞,抹不去早已铭刻心骨的东方优雅。她们笑着自我介绍:“我们也是中国人啊!”
她们是三朵出生在中国天津的希腊小洋花的其中两朵,她们的大姊(Androniki Doucakis)如今已经离世。站在我们面前的二姊姊朱兰(Dimitra Doucakis)和妹妹玫瑰(Andromache Doucakis),人如其名,美如绚烂的春花。在二十世纪上半叶那段兵连祸结的烽鼓硝烟里,她们的青春曾那样生动地的绽放过,仿佛惊鸿一瞥。早已湮没的历史画卷一瞬间如此真实的逼进眼前。
烽火战乱逼着她们的父亲带着妻子和三个女儿,在中国大地上四处躲避,只想寻找一处相对安宁的屋角。他们如此热爱这片承载着丰富悠长文明的神州土地,以至铁马兵戈也无法驱赶他们离开中国。日本人来了,为躲避战火,他们一家人不得不离开上海,来到已经被日本占领的大连。接着,苏联红军来了,因害怕苏联共产党,为避免战乱,他们又离开大连,逃至北京。最后,毛泽东来了,他们一家人战栗不安,茫然四顾,偌大的中国再也找不到立脚之地。
“我们不是真的想离开中国。”她们说:“父亲选择去澳大利亚,因为他说澳大利亚离中国很近。父亲还说,当中国没有共产党的时候,我们就回去。”
但父亲再也没能回去,家人纷纷亡故,梦渐渐老去。客心倦归,相去海山千万里,又岂是一梦之遥?最小的妹妹玫瑰,为了挣扎着再看一眼阔别六十年的故乡,去年以逾八十高龄之身,带着女儿和两个外孙女,飞回故土一一寻访旧地,无奈时过境迁,重寻无处。
“我们出生在那里,那是我们的家。”朱兰缓缓说道。那个家,那个优雅闲适的贵族之家早已在战天斗地的时代大潮里被彻底颠覆。新时代崭新的脚印又烦躁地踩下去,几乎连旧日的一抹痕迹也未留下。随着父母流落他乡的姊妹三人,没想到会在自由辽阔的澳洲土地上生根发芽,安了家。如风旋来的花种,曾经亲近的中华故土,如今只能在梦里千百次归去……
梦回神州 他乡说故乡
文 ◎ 夏墨竹、张茹 图 ◎ 朱兰、玫瑰提供
逃离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国,转眼一甲子岁月流逝,那些曾流淌在故乡的欢乐和悲伤,早已随着时代的翻转水流云散,然而朱兰和玫瑰这对希腊姊妹对中国故土的记忆没有淡薄。有着西方人外型,却怀着中华传统儿女之心,她们仍在等待中国没有共产党的一天到来。
环顾朱兰澳洲墨尔本的家,整座小洋房的家居布置一面是纯粹的古典西式风格,另一面是传统的东方陈列。墙上、桌上到处摆放着旧时的黑白相片,或古朴、或精致的中国家具及骨董大都是后来从香港等地辛苦收集而来。“我们喜欢中国的东西。”朱兰和玫瑰用汉语说道。
她们说,1951年逃离中国来到澳洲后,六十年过去了,中文几乎已淡忘,但仍会想起一些。她俩用中文称自己是“杜小姐”,爸爸是“杜先生”,妈妈是“杜太太”,曾经照顾她们的保母是“夏奶奶”,还有“阿妈”,做饭的还有“大师傅”……这些中文名字,六十年了,她们没有忘记。
你一句我一句,她俩英文叙述里夹杂着中文,仿佛悠长故事里藏着的颗颗珍珠。
烟草商致富,佣人帮工多
1911年因土耳其人的入侵,朱兰和玫瑰的父亲杜先生(Charles Doucakis)离开了希腊。她们的爷爷本来打算要送他去美国的一家银行,但后来他没有去,而是选择去了中国。17岁的他在中国开始做烟草生意,勤劳加上天分,使他很快成为当时的大烟草商,家资富有。
朱兰回忆说:“我父亲来中国时还是个小伙子,他只上到高中,但他学习非常努力,自己学习了很多东西,特别是烟草方面的知识。我父亲是一个烟草商,做买卖。他在中国结婚的,有了家庭,过得很愉快,他愿意留在中国,对他来说,那是他的家。我父亲是个乐天的男人,所有的人都喜欢他。我父亲是个好小伙子。”
“我们三个姊妹都出生在天津,”朱兰说:“那时我们在中国的生活非常好。有一位从北京来的夏奶奶照顾我们,我们每天都跟着她。她跟我们说中文。我们家人都跟奶奶说中文,她像我们的第二个妈妈。”
三姊妹会说很多种语言。在家里她们跟父亲说希腊语,跟母亲(Elizabeth Doucakis)说法语。在上海居住时,她们上的是法国人办的学校。在大连时,她们上美国人办的学校。她们在学校里学英语,也学日语。“中文曾是我们的第一语言,因为我们出生在那里。”朱兰和玫瑰说。
母亲是出生于埃及的希腊人,来中国时不会说中文和英文,但她会说意大利语、阿拉伯语、法语和土耳其语。玫瑰说:“非常幸运的是,我们在上海的中国厨师,我们叫他‘大师傅’会说意大利语。因为他曾经在一条意大利船上做过厨师。‘大师傅’每天早上来到母亲的卧室,先用意大利语问候,然后问母亲,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在中国认识的这些中国人都非常好,我们都很喜欢这个中国男人。”
虽然她们的家是当时的巨富,家里佣人帮工很多,但三姊妹从小就知书达礼,心地善良,现在从她们身上依然能看出中国传统大家闺秀的风度和气质。玫瑰说:“父母从小就教育我们,对佣人要礼貌客气,因为这些人都是帮我们的。那些佣人在我们家都很开心。”
三朵小洋花,亲昵中国保母
三姊妹如花似玉,性格各异。二姊朱兰说:“我们三姊妹非常不同。我很固执,像个男孩子。因为我是老二,父母很想要个男孩,结果我还是女孩,老三又是一个女孩。我姊姊很活跃,但很认真,不淘气。”她指著身旁的玫瑰笑了,“我的这个妹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我父亲很信任我,让我来照顾我的俩姊妹,因为我像个男孩,很调皮,我父亲把我打扮成男孩,留着短头发。我们三姊妹每天去上学,因为我的姊妹都是很听话的女孩,所以我父亲每天还要另外教我。”
玫瑰也笑道:“二姊是很淘气,还会爬树,总是有主意。”
不过,谈到现代的女孩,姊妹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好女孩。我们弹琴、唱歌,那真是一段好时光。现在的女孩太疯,太淘气。一个男人怎么能娶这么淘气的女人?”
还有一件儿时趣事,朱兰到现在还记得:“夏奶奶是北京人,她有一个儿子叫二元子,四岁,很淘气。那时我三岁,妹妹两岁。她儿子带我俩去我家的酒窖,那里有世界各地的烟。二元子给我们烟抽。夏奶奶到处找我们,后来在酒窖找到了我们,一看,我们正在抽烟!”朱兰笑着用中文说:“二元子特坏。”
当然也有不好玩的时候。“有一次夏奶奶休假,来了另一个阿妈代替她来照顾我们。”朱兰回忆说:“这位阿妈在领我们去公园之前带我们去了屠宰房,因为她的丈夫在那里。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妹妹还小,大概两岁,我三岁。太可怕了,很多血水在地上……”
天真无邪的三姊妹渐渐长大了,后来负责照顾她们的保母也是一位中国人,她们总是提起这位中国“阿妈”。朱兰说:“‘阿妈’是我们的朋友,对我们非常好。她非常聪明,虽然她没上过学,但她有世代家族积累下来的生活经验。我还记得,我的小猫病得很重,我们请医生来给它看,医生开药,说这个药明天吃,那个药什么时候吃……我问阿妈,我的猫会不会死?她答说,会死。很快小猫死了。她讲的是事实。有一次晚饭我吃了饺子,睡不着觉,我告诉阿妈,我睡不着。阿妈说,不要在睡觉前喝汤,太多的水,不行。”
玫瑰笑着点头:“我们有哪儿疼了,阿妈很聪明,知道怎么办。”朱兰接下话茬讲述道:“我妹妹小的时候,她耳朵边长了个疖子非常疼,我母亲带她去看医生,吃了药,但没有好转,还是很疼。后来有一天我父母出去吃晚饭,阿妈赶紧到我们的卧室来,带着一个圆圆的黑东西。她告诉妹妹说:‘等妈妈回家亲吻你晚安的时候,你给妈妈亲这边脸,因为我要在你那边贴上这个膏药。你不要告诉他们,我不想让你妈妈知道,她会生气的。’然后她把膏药贴在妹妹耳朵边。第二天一早,阿妈来把膏药揭掉,疖子治愈了,不再疼了。我母亲很高兴,但她不知道这是阿妈照料的缘故,后来我们长大了才告诉母亲的。”
路边美食诱惑与文化洗礼
玫瑰从小喜欢绘画和设计,也喜欢充满创造性的烹饪艺术。她最喜欢吃的中国食品有饺子、炸酱面、拉面、豆腐等;朱兰最喜欢吃的是饺子、大饼,还有馅饼。她们说,还从来没尝过臭豆腐,因为妈妈不让我们随便吃路边卖的食物。
玫瑰回忆说:“我们住北平时,年纪还小,没有那么多零花钱。我们三个姊妹总缠着妈妈,吵着要吃外面卖的一种味道很好的面条。妈妈每次都说不行。后来我们实在忍不住,跑过去看人家厨师做面条。只见那位厨师两手抓着面团,在案板上甩来甩去。那天非常热,厨师光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挥汗如雨。我们眼看着他把面团在胸前甩几下,然后再把面团甩到光背上,前后这么甩。我们看呆了,回到家再也不跟妈妈说要吃那种面条了。”
在那片古老的土地上出生成长的朱兰和玫瑰,与同样古老的中华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她们赞叹中华文化美不胜收。玫瑰感叹:“中国历史那么长,是一个古老的国度。希腊也是,中国比希腊还古老。中国的天坛,还有颐和园实在太美丽了!中国人非常客气礼貌,非常平和。”朱兰说:“中国人做事很慢,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快、快、快,那个时候不忙。可能因为我们出生在那儿,我们非常喜爱中国,那儿是我们的家。”
大连家产被日本人“接收”
居住在已被日本人占领的大连,她们一家人如履薄冰,那段记忆让她们刻骨铭心。朱兰说:“我们在大连的时候,我们很害怕,不过什么也没发生。有一次,我母亲和朋友在公园里说外国话,被特务听到了,报告给日本人,说这两个女人在谈论时局。日本人就把我父亲叫去营房质问他。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想,父亲不会回来了。我们一直等,一直哭,很害怕。不过后来父亲还是回来了。日本人告诉父亲,他们很不高兴,让父亲一定告诉母亲去公园不许再乱讲。”
朱兰还曾在大连见到过溥仪,“他当时是满洲国的傀儡皇帝。有一天我们上学正在外面玩,这时我们知道溥仪经过这里,我们都要低头鞠躬,不允许看,所以我没有看到他的面孔。”
她们一家在大连有一处北部海滨的房子,她们住在公寓第八层。当时苏联共产党要来了,她们在苏联红军来之前离开了大连,举家逃至北平,“我们很害怕苏联共产党。”朱兰说:“从大连到北平,日本人只允许我带钢琴和我的小白猫离开大连,我母亲被允许带上少量珠宝,我父亲非常害怕,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留在家里,他说只要能走就行,他只带走一些收集的邮票。我们一家从公寓里出来,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就像离开公寓去购物,几乎什么都没有带,房子和家具就留在那里,日本人不让我们带。我还记得我们家里有两尊非常美丽的中国佛像,还有中国地毯、瓷器、骨董……我们的房子就这样没了。”
朱兰说:“我们去了北平,日本人已经在那里。我们当时很害怕,我们作为敌人被其他人管制。我记得那时我父亲在臂上戴着一条红色带子,上面写着希腊的‘希’字。我们很幸运,活了下来。日本人抓走了美国人和英国人,没有抓希腊人。”
抗日胜利,短暂的幸福时光
抗日战争胜利,是朱兰和玫瑰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时隔六十年,她们依然记得和平夜1945年8月15日的情景。朱兰回忆说:“我们有两个朋友,他们是两兄弟。他们一人有一台收音机,日本人没收了一台,没想到还有一台留下了。每天晚上,父母都会到他们家听新闻,然后打打牌。那天晚上,又到了听新闻的时间。父亲说,唉,今天不听了,天天都差不多,我们打会儿牌就回家吧。晚上回家,我们睡不好觉,因为那天晚上到处都是日本音乐。我们一无所知,还觉得很奇怪,怎么那么多日本音乐呢?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听到大门外‘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我想,哎呀,是不是日本人来了,要把我们抓起来。我们都非常担心。打开门一看,是我们的一位朋友,他啊啊说不出话来。我想,糟了,是不是日本人杀了他的妻子,杀了他的孩子。后来他才告诉我们,原来是他听到了新闻,日本投降了!这真是令人兴奋的消息。”
朱兰感叹说:“世界大战结束了!我们自由了!没有日本人了,没有战争了,像天堂一样!那时我们经常在家开party。我们在北平见到了美国人,我们非常高兴看到三个降落伞在使馆区着陆,有美国人,也有英国人,日本人仍在那里,但他们不被允许再杀任何人。我们在中国最高兴的就是美国人来了,我们自由了,可以去任何地方。那个时候,我父亲还请来所有希腊裔美国士兵,在家里开party,一起喝茶,吃饭,聊天,他们都是从战场回来的。后来我母亲还收到这些士兵们的母亲发来的感谢信,感谢我母亲照顾了她们的儿子。”
玫瑰也说:“这些士兵都非常年轻,非常好。他们很喜欢来我们家开party。我们跳舞,玩游戏,就像一家人一样。”
“1945年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朱兰说:“只是这段幸福时光很短暂。到1949年毛泽东来了,我们又开始恐惧,我们又有麻烦了。”
毛泽东来了,恐惧填满日子
朱兰说:“日本人和共产党来了,我们都害怕,共产党更令人恐惧。日本人还有他们的原则,共产党没有任何原则,他们可以杀人没有任何原因,包括对外国人。我知道日本人杀了很多中国人,俄国人也杀了很多中国人。但共产党是中国人自己杀中国人,这真是一场噩梦。我们很幸运,但是很多人都被杀死了,包括我的一个意大利朋友没有经过审判,就被共产党枪毙了,很令人伤心。还有英国大使馆里一位职员妻子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很好的意大利人,他也没有经过审判就被枪毙了,我们不知道任何原因。共产党不经审判枪毙人,当然让我们非常恐惧。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把你带走。毛泽东来的时候,我们在北平,那时我们已经长大很多了。我们知道共产党来了会夺走你的财产,因为这些也曾发生在苏联人身上。他们是共产主义,他们有不同的思想,而我们是资本主义。那时候,每天晚上我们的男仆总要来跟我们说晚安。我们家一共有六个捅火棍。我就对他说,每天晚上你把那个捅火棍,放在我父亲、母亲、我姊妹还有我的床下,这样让我心安一些,因为我很害怕共产党,不想让他们进来。”
朱兰说:“我们很怕,我妹妹总是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飞机装卸炮弹。那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一些小的飞机在这里降落和起飞,他们就在我们的窗户外面把炮弹装上飞机。我对父亲说,我们不能这样生活下去。我父亲也非常害怕,他带着四个女人——我母亲和三个女儿,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父亲就去找英国大使馆,问他们我们能否暂时来大使馆居住。所以共产党来的时候,我们逃到了有高墙的英国大使馆,直到共产党进城。共产党进城后,我们才回到自己的公寓里。”那时北平已经被更名为北京。
“我们受到监视,不能出国。屋子里不允许有美元。他们(共产党)会把你的美元卖掉,不允许你把美元带进来。而且我们做任何事情都要事先得到允许。共产党叫我们的佣人给他们报告情况。每天晚上我们的佣人必须要到营房,告诉共产党,今天谁来我们家了,我们今天去过哪儿。我们知道这些,是因为佣人告诉我们的,他们很好。”朱兰说。
三姊妹住在北京时,玫瑰的男朋友Krut Sandell先生是一位住在天津的瑞典人。朱兰说:“他很爱我妹妹。他想每周末都来我家看望她,但有个共产党的警卫在他那里。每个周末他都得对警卫请示,警卫就问:‘你又要去北京?你为什么不快点娶她,这样不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接着很不耐烦地给他的文件盖个章。1950年,他们俩终于在北京结了婚。”
玫瑰回忆道:“我们结了婚,一起回到天津。警卫很高兴,对我丈夫说:‘你终于不用去北京了,我们也不用给你盖章了。’那个时候的中国人,思想还比较自然,还没有那么共产主义化。当地人还放鞭炮迎接我们,这是他们看到的第一个外族婚礼,见我们来了,他们都拍着手说来了来了。这样的场面我真没想到。”
玫瑰和丈夫在天津居住下来。共产党规定,他们的佣人必须是党帮忙找的,而且不准辞退。“他们领我看了看各个房间,到了厨房,我看到一位厨师,当时一看到他,我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是以前妈妈曾经辞退的厨师,他经常拿家里的东西,对人很不好,有一次,他还手举着刀子追我阿妈,我妈妈就把他辞退了。现在他竟然就站在我的厨房里。我告诉我先生,我先生也没办法,我们辞不掉他。他在我们家里,厨房里的东西总是短少。”回顾当年情景,玫瑰心有余悸。
“有一次,我想做一个蛋糕,家里有很多东西,足够做一个很大的蛋糕,但后来他端到饭桌上一个非常小的蛋糕。他解释说,材料不够,只能做这么大。我们家的后院很大,种了很多蔬菜水果,还有苹果树,我看到他在后院偷偷卖我们的蔬菜和水果,我觉得非常伤心,又不敢说。我妈妈见我哭,就安慰我说,不用捱太长时间,等共产主义没了,一切都会正常的。”
被共产党抢劫一空,却不准离开
二十世纪初,中华大地上灾祸连连。先是民国初期军阀混战,接下来是日本侵华战争,后来是国共内战,最终共产党夺权。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里,朱兰和玫瑰一家在中国大地辗转流离,都没有想过离开中国,那片土地给他们带来太多美好的回忆和人生的辉煌。直到共产党来了,父亲意识到这是比日本人和俄国人更令人恐惧的恶魔,他们别无选择,为了保命,只好离开。“毛泽东来了以后,我们都走了,如果不走他会杀了我们,他杀了很多西方人,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朱兰说。共产党的嗜杀给朱兰留下了惨痛的回忆,甚至六十年后当玫瑰回中国旅游时,朱兰还很担心妹妹的安全,几乎每晚都会给她打电话,问她平安,担心她会被杀死。
朱兰说:“与共产党相比,日本人还是讲原则的。在大连时,他们想要我们的房子,他们的长官经常来我们家,很客气地问,我们想要你们的房子,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搬走?父亲就找房子,找不到房子,我们就继续住在那里。他们会一直来问,一直在等,但并没有把我们赶走。”
玫瑰说:“共产党来了,我们家失去了一切,生意、房子和钱。我身边所有的朋友也失去了一切。父亲有一位美国朋友,他逃到香港的时候,我和丈夫去接他,给他订了酒店,但他说住不起,他的钱都没有了。我们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住。他在中国的最后日子还是家里的佣人给他买食物,他才活下来。所有的外国人都是一样,被抢劫一空后,不是杀掉就是赶走了。我们还是幸运的,父亲把一部分钱存在英国和美国,所以我们来到澳洲后并不是一无所有。而其他朋友,那些只把钱存在中国的,最后都是身无分文。”
朱兰说:“我们了解共产党,所以我父亲最终决定离开,但共产党不让我们走。他们拿走了我们的生意、我们的钱,然后他们不想让我们走。共产党问我父亲:‘你为什么要离开中国?’我父亲说:‘你拿走了我的钱,拿走了我的生意,我还怎么住在这里?’那人说:‘你可以做其他的。’最后没办法,我父亲找了一个借口,他说:‘你是中国人,我是希腊人。你希望你的孩子嫁给中国人,那么我也希望我的女儿嫁给希腊人。’那人说:‘喔,我明白了,那是当然。’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还是那个中国士兵,他领来一个希腊男人。那个希腊男人我们认识,可是我们不喜欢他。这件事真让我们发笑。后来我嫁给了一个英国人,大姊嫁的也是英国人,我妹妹嫁的是瑞典人。说起来,在中国的这些故事真是不可思议。”
逃离中国,在澳洲等待共产党消失
朱兰说:“我们等了半年的时间,共产党才给我们签证,我们得以在1951年离开大陆。我们在中国的钱都被冻结了。离开中国时,我们只带了随身的衣物和装这些衣服的小箱子。他们说,这个不能带走,那个不能带走。我们只能按着单子上列的可以带的东西带,当然钱是不能带的。只有我母亲可以带走一些银饰和一张小的中国桌子。我在北京举办过慈善钢琴音乐会,那架从大连带来的三角平台式钢琴,我们在离开中国前已经偷偷把它卖了。我曾在一次聚会活动中看到那架钢琴,别人在弹。我当时哭了,我知道这是我的那架钢琴。它已经很旧了,我偷偷取下钢琴上一块小木片留作纪念。离开中国时,我只带了一些纪念品和那块小木片,我一直保留到今天。我们把行李放在大箱子里,离开了中国。幸好我父亲还把一部分钱存在英国等其他国家。我们很幸运,虽然家产没有了,但我们人还好。”
朱兰说:“我们被抢劫了两次,日本人抢了一次,然后共产党把我们剩余的也给抢光了。父亲离开中国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没有离开,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1951年,她们一家人离开大陆来到香港,在香港停留了五个月。朱兰说:“我们非常担心妹妹,因为妹妹留在中国,她在我们后面没有走成。当时妹妹已经结婚,她和丈夫留在中国,所以我们感到非常不安。我的妹夫是瑞典人,十七岁就来到中国,从事水利工程,后来在石油公司工作,因为二战中瑞典是中立国,所以他留在了中国。共产党来了,不让他走,要让他把石油公司所有的管理经验都教给他们,才放他走,所以花了很长时间,他俩才走成。我们在香港的时候,我和大姊、父母在一起,我们每天都哭。我们在香港等了她几个月,等妹妹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了。”
玫瑰叹道:“她们担心我会被抓,被关进监狱,被杀掉。但是那个时候,共产党刚来,人们的思想还不是那么共产主义化,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因为共产党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一晚上就改变人的大脑和思想。”
“其实,我们不是真的想离开中国。”朱兰说:“我妈妈想去日本,我想去加拿大,我父亲选择去澳大利亚,因为他说澳大利亚离中国很近。父亲还说,当中国没有共产党的时候,我们就回去。”
澳洲受骗,感念文明古国
中国素有“礼仪之邦”的美称,在当今中国人的身上是看不到了,但在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尽管处于战乱和内外交困之中,但各个阶层的中国人依然保持着祖辈传下来的礼节和“一诺千金”等优秀的品德。朱兰回忆说:“当时中国人很有礼貌,彬彬有礼,每个人都是这样,并不只是上流社会有教养的人,就连普通的车夫都非常客气。”
朱兰和玫瑰一家人来到澳洲后,虽然澳洲是世界上最和平、犯罪率最低的国家之一,但刚离开文明古国的她们感到不太习惯,“澳洲人跟中国人比起来很粗鲁,没有礼貌。”她们说。
朱兰回忆道:“我记得我们刚来澳洲的时候住在宾馆里,赶上耶诞节,有人跟我们说:‘我去给你们带一箱威士忌吧,过节了,庆祝一下。’父亲说好,就给他五十英镑买酒,那个人拿了钱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在中国的时候不是这样,父亲和中国人谈生意,去茶馆坐坐,喝杯茶,握握手,生意就谈成了,事情交给他们做很放心,他们很可信,我们从来没有被骗过。”
“到了澳洲,我们有过很艰难的一段适应过程。”玫瑰说:“我父亲感到生活很艰难,我母亲也是,她经常哭。当我母亲回到家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原来在中国都有佣人帮她开门,拿东西,脱大衣,家里总是有人,但现在屋子里只有她自己,空落落的。”
朱兰说:“有一次,我母亲在厨房里为客人准备下午茶,她花了两个小时也没做好,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下午茶。原来我们有大师傅,每天都会问,太太,今天吃什么?来到澳洲墨尔本,没有了大师傅,我母亲开始自己做饭,于是她的厨技就变得非常好。”
朱兰和玫瑰在异国他乡依旧不能忘怀曾经耳濡目染的中华文化。来到澳洲后,朱兰开过华语对话班,教澳洲人讲中文。她说:“我们在中国学习中华文化,不过我们姊妹只会说中文,不会写汉字。刚来澳洲时,中文我记得很好,也曾教过中文。但现在忘了很多,六十年了,我忘记了大部分的中文。”玫瑰则办过中国烹饪课,教澳洲人怎么做中国的美食。她也举办过慈善时装设计展览。
1953年,朱兰与在北京认识的英国外交官Robin Talbot先生携手在香港成婚。从七十年代开始,为了苟延残喘,中共封闭的国门向外面的世界不得已敞开一点缝隙,玫瑰的丈夫随即开始在墨尔本组织澳洲旅游团去中国旅游,他曾先后五十二次组团来到中国,是向澳洲旅游者介绍中国的第一人。他和玫瑰的女儿出生于新加坡。
重返故土,儿时景象无处寻
阔别六十年后,玫瑰再次来到香港,还是同一家大酒店。酒店的布置跟当年一样,侍者端来盘子,连盘子也跟过去一模一样,恍如昨天,而人事已全非,刹时玫瑰眼泪刷地流下来,止也止不住。两个外孙女不解,问祖母,这只是一个盘子呀!玫瑰的女儿对孩子们说:“你们以后就会明白了。”
玫瑰还回到了天津儿时居住的地方。玫瑰说:“街上的店铺、船运公司……全都没了,我们的房子也没了,现在是一条街道和宾馆。”她也重游了紫禁城,“我们在北京住的时候最喜欢去紫禁城,今天的紫禁城和过去也不一样了……”她说,在中国的那些天,她日日流泪。
“我们在中国有很多故事,快乐、悲伤、恐惧,但是我们最后很幸运。”朱兰感慨,她总是用中文称自己是老太太,叹息“老了,老了”,但是她说妹妹玫瑰心中还是那么年轻,热情活泼,“她的心中充满爱”。
那些曾流淌在故乡的欢乐和悲伤,早已随着时代的翻转水流云散,然而她们对中国故土的记忆没有淡薄。她们用中文哼唱着两三岁时夏奶奶一边帮她们揉肚子,一边唱给她们听的儿歌:“大肚子,开铺子,没有钱,买裤子……”
何处是故乡,今夕是何夕?岁月流转一甲子,有着西方人外型,却怀着中华传统儿女之心,朱兰和玫瑰仍在等待中国没有共产党的一天到来。◇
本文转自238期【新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周刊】“封面故事”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