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师在八德园中摆龙门阵时,有一次提到他在国内开画展时,在画展的第一天揭幕从不肯出席,当我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笑着回答我说:“家勤你在北京长大,总去过]‘天桥’吧!”我回答说:“当然,在中学时几乎每个周末都要约同学去玩。”他笑着说:“这就对了!你看过卖大力丸的吗?”他接着说:“画展开幕第一天,总是有许多至亲的朋友来捧场,因为大家均相当熟识,难免问东问西,问你怎么画?为什么画等等问题,你当时很难解释,自已说好嘛?就像天桥卖大力丸的自己夸赞,推销自己的画作,说张张全画得不好吧!这种假谦虚也不合做人的原则,更何况如果连画家自己都说不好,又何必开这个展览,故而落入两难之境,另外,有人来看画展,也许是为了情面,对着主持展览的画家拉着不放,周行每张画前,全都不停的夸奖,对的错的一阵大谈,画家自己谈也不是,不理也不是,所以很令人为难。第三点就是你的画作不是人人都爱,如果有人想骂,最好是本人不在场,索性令他骂个痛快,有此三怕故而在国内展览时,开幕那天我从不出席。”
当时我把他的这席话记在心中,后来我搬出八德园后的第二年,我的葡萄牙文已略可应用时,乃为老师在圣保罗市的著名画廊“阿克里龙”筹备了一个画展,在画展揭幕之前,我就反复不停的跟他说,洋人对于画展揭幕式的开幕酒会非常郑重,出席的人物不论男女全都是衣帽整齐,而老师这次的画展,更是圣保罗市非常有地位的画廊,他们的主顾,都是社会名流,而以你的地位开画展,更是华侨界的盛举,届时冠盖云集,如果你不出席,将会令许多人失望。这个年代正是老师眼疾最重的时候,我也弄不清他到底能看多远,清晰到什么程度,而且国外的画展开幕时间又晚,由八德园到展览会场,不遇交通阻塞也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真怕老师根据他三怕原则不来出席,乃千叮万嘱,希望他一定要来,他笑着对我说:“家勤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出席。”
果然那天开幕时,老师不但准时到达画廊,并且带了全家前呼后拥、簇拥而来,这时画廊中已经是万头钻动,几乎圣市的华侨全都到齐,当老师出现在画廊门前时,一阵掌声,蔚为侨界一件盛事,而画廊老板更是欢欣不已,立即趋前引导老师跟他的巴籍顾客握手相见,老师穿着酱色缎子长袍,胸前白须飘拂,道貌轩然,与会人士不论中西,一一握手,画廊老板立刻报告展出作品全部卖出,只余一张最大的三百乘四百公分的一张大画。刚说到此处,进来了一位华侨界企业家的太太,我立刻挤到老师身边报告,某夫人来了,老师只略抬头就问:“是刚进门的那位漂亮太太吗?”我立刻就觉得愕然,老师那时的眼疾,为什么突然好了?能看到这么远呢!可见老师的眼疾是有选择性的。这位太太抵达会场找到老师寒暄后,立刻找画廊老板把仅余的大画买下,现这张画已被台湾‘倦勤斋’收藏。
记到这里想起一件事,当我决定要去巴西追随大千师的时候,当时好友吴咏香教授就很正式的跟我说过:“你的老师是画家之龙,见首不见尾。”希望我能注意此点,我一直紧记此言,并非我要查察什么事情,但是我却发现老师一生不断旅行,足迹几乎行遍全国,而记忆又奇强,他的一生看起来听起来,似乎像四川人摆龙门阵,天南地北、无稽之谈,而我在老师身边常常听同一故事若干遍,每次内容不但相同,还一字不差,并且故事中穿插之处也是一模一样,如果是编造,必定每次均有不同之处,足见其真实性。由于他的轶闻趣事这么丰富,故大多数人都被他所讲的故事迷惑,而感觉其深不可测,实则老师自许是历史上的人物,故非常爱惜羽毛,他所做的事,都是有根有据,但就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所以他说的事让人有摸不着脑袋的样子,也就把他看成捉不住尾巴了。@
文章图片提供:艺文荟粹杂志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