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适:八十岁的回忆(五)
【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2011年07月02日讯】八十岁的回忆(五)
被释放回家后
两个月后,一九六七年四月十二日,我被释放回家了。 出狱回家后,污秽下流的谣传、加油加醋的诽谤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出门买粮、买菜又总有一群孩子在后面跟着跑,简直让我受不了。我的孩子们受到的伤害更加使我难以忍受,我曾想我不能活了,我也想倒不如不释放在监狱里躲一辈子。
我工作单位的好心人们,帮我办了改换名姓的手续,还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我澄清谣传。跟在我后面跑的孩子们,后来也在学校告诉同学们,再不要欺负我的孩子们了,他们说我是“受蒙蔽的”,这些事情都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也有不少认识不认识的人来找我,有高中学生红卫兵找我调查研究,为我们呼吁把平反公开;有派出所的警察来叫我去派出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拒绝了;也有基层组织的人,来交流情况,XX街道基层组织来了两位部队退休的老干部,是夫妻俩。他们讲:“那个死了的金姓老头,是他们街道的居民,他的事儿不仅和总部没关系,和基层组织也没有关系,所谓“严刑拷打”是根本没有的事儿,还说当地居民都知道他是和她女儿生气走的,因为他不满意他女儿找的那个对象。天哪,事情竟是这样,难怪那个基层组织的负责人小谢不服气,一直嚷嚷“不对!”,“不是这么回事”。公布的罪行全是编造的谎言,我久久不能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但是,我是一个好党员,是党的驯服工具,根本意识不到共产党会站在老百姓的对立面,搞阴谋、耍手腕,还一个劲儿用党的思想和语言思考和说话:党是不会错的,无产阶级专政是不会错的。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党的需要,形势的需要,要服从党的利益。当时觉得这样想法是思想觉悟高,其实是被共产党的党文化桎梏着的可怜虫。是共产党专制暴政造就的,没有了自己思想的行尸走肉。
被抓鬼的日子
不久,我们都集中在市委机关学习班学习,说是学习其实就是过关和批斗。当时,各级领导都靠边站了,军管组主持工作,军管组是由支持左派的部队组成的。原来市委的部、处编制变成连、排,我们学校是一个排。我在排里很受重视,和靠边站的领导一样,要过关,而且过得比较难,对领导,要查的是“走资本主义道路”问题,对我这个鬼则是揪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好整治整治。但是揪我什么问题呢?
我十八岁进市委机关以后的事情,档案里都有清楚的记载,他们要求我重点讲清楚国民党时期,在中学时侯我都干过什么事情。中学时候的事情本来我早就都忘了,老天保佑,到了让我讲的时候,事无钜细我全想起来了,我负责的壁报和发表的主要文章——劳动号子形式的长诗,不分高来不分低,共同劳动、共同收获、共同富裕的幻想,对学校工人老黄的描述,他最聪明、最能干,能够担负学校全部水暖、电气、钣金、木工,生活却最艰苦、最孤单;我在同学中教唱的歌——“当黑暗就要过去,而黎明就在遥远的天边,我们为什么不歌唱”;以及我参加的地下共产党外围组织。
抓不到我什么问题,他们还不肯罢休,“壁报的名字叫什么?”“大动脉,为什么叫大动脉?”“你是个野心家”。你的个人野心家思想太严重,这可不是小问题。不知道怎么搞的,又一下子转向了我妈妈有文化的事儿,说我妈妈不一般,叫我老实交代我妈妈到底是什么人?走廊里呼啦啦地贴出了好多关于我妈妈有文化的大字报。这个事儿把我吓坏了,我真怕他们和街道联起手来,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妈妈拉出去批斗一顿。妈妈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我回家跟妈妈说:“咱们别看书看报了吧,别叫人家知道咱们有文化。咱装傻吧!”妈妈气得不行,说:“哪有这个道理?”两三天闷着没有说话呢。
在学习班,小会大会不停地开,过关的、批斗的一个接一个,我会怎么样呢?不知道!我没有什么问题可揪,可是我的朋友们却为我担心的了不得。后来知道有人已经布置了要在全体干部大会上,以群众临时动议的形式,把我揪上台去批斗,如果真是那样,我会被打得半死,因为当时我是臭名远扬的鬼,有很多诽谤和谣言流传着,很容易激起民愤。
是在紧要关头吧, 市委军管组组长——那位部队的老政委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们排的那个造反队头头跟着在门外隔窗去看了三次,我傻乎乎地什么也不知道,但是老政委却自言自语地说:“不到十分钟来了三次!”,那次我在老政委办公室,直到下班回家才离开,临走时老政委对我说:“明天过五一,我就在这儿,不回家,你有事随时来找我!” 接着我被调离了原来的排,以我情况特殊为理由,让我参加另外一个,由市委各部组成的小学习班,避开了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的人,直到结束。
过关暂时结束了!我本来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却要被当做鬼抓。是把我打成鬼的部队,又来保护我。部队的领导明白他们抓的不是反革命,可是平反为什么不能公开呢?我想不明白!
学习班结束了 ,我被抓鬼的日子,能够随着学习班的结束而结束吗?
学习班结束后,我们被下放到工厂劳动,工厂会怎样对我?我将遇到什么?我不敢想。 意外的是,在厂军管组的帮助下,竟让我在车间办公室和车间主任一起工作,度过了这段时间。有几个男工人试图找我麻烦,我很客气地请他们到我家做客,并且介绍他们认识了我丈夫。我这样客气地、友好地示威之后也就相安无事了。这一段时间,我非常感激党,常常为党工作得忘记了去托儿所接孩子的时间。孩子说:“人家都接走了,我妈妈还不来,我等啊,等啊,等啊,还不来。”那伤害现在还在使她感觉痛,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还不能忘记那种痛,只因为妈妈当时心中有太多对党的感激,妈妈得了一种叫做斯德哥尔摩的精神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