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流放途中(1)
3月16日清晨五点,大家被尖锐的哨声吹醒。我们立即从地上跳起来,收拾好各自的破烂,开过早饭,挨着监舍,便在一连串的吆喝声中,五百号人依次被押上停在监狱大操场中的二十多辆绿色军用卡车。每辆卡车上装着二十多人,同携带的行李挤在一起,挤得满满的。
半个小时后,一列长长的军用卡车车队,便在两辆吉普车的“押解”下,浩浩荡荡开出了宁夏街监狱大门。
装载我们的卡车里,每一辆车的驾驶仓中,坐着一名全副武装的押车员。在驾驶室的铁板背窗上开着一排小孔,那押车员冲锋枪的枪口,已从那洞里伸进了车厢,对准着挤成一团的在押者。
二十多个人与散发着霉气的破烂行李挤在一起,车顶又被带着浓烈腊臭的蓬布严严实实封闭着。本来经过长期的饥饿和关押,体质极虚的流放者如同一群易市的牲口,身在车中的我感到呕心。
我环看四周一个一个面带灰色的人们,有的眯缝着眼睛也许还在做着“牛羊肉当小菜,吃不完瓜果蔬菜”的美梦。
汽车在开出城区,上了公路后,便在乱石谷子马路上剧烈的颠簸前进,没超过半小时,便有人晕车了。这时还是早春时节,天气还冷,蓬布异味的剌激越来越凶,加上剧烈的颠簸使人忍耐不住,一口发着酸臭的秽物,在忍无可忍时,终于在车厢里飞溅开来。
大家想找一把小刀,在那周围的蓬布上抠开一个洞,但是所有的硬器在上车时都被押送者收搜一空。不知道谁保存着一把吃饭用的铁瓢,几个人就用那瓢和自己的指甲,去那牢实的帆布蓬上抠开了一个小洞,让冷风直向车厢里灌,以驱散污浊的气息。要呕吐的人都依次的去那洞口,把肚子里早上倒进去的两瓢包谷稀饭,翻肠兜肚地倾倒出来。
等不及的人只好就地发作,顿时呕吐的秽物,带着一阵阵的酸臭、充满了整个车厢。于是大家拚命的扩大那蓬布上的洞口,一直扯到足有碗口大小,那洞便成了大家急救的出口,算是解了围。只是满地都是呕吐出来的秽物,车箱里的人已顾不上那么多了,车箱里就像一群被押着的牲口。
从成都到雅安,是这支庞大队伍千里行程的第一天。当年联接这些川西主要城市的干线,四百里公路依旧是黄土垫地,乱石铺面的“机耕道”。经过雨水冲刷后,路面上坑坑洼洼,汽车在上面行驶,左右摇晃,猛烈颠簸,加剧我们这些牲畜般流放者的晕车。
中午时分,车队到了邛崃,停在城外的小镇上,押车的士兵和军官走进了小镇上仅有的一家食店。我们在押车武装的指定下狼狈下车,每一个车围成了一圈,士兵们取出了干粮桶,按规定每人每顿发给一个由三两面粉做成的馒头,士兵叫来了几个附近的农民,挑来了几担水。
趁着下车休息的机会,我站在那里深深地呼吸着从田野吹过来的冷空气,长长地舒了一下腰。先前被昏车弄得天旋地转的状态,慢慢恢复,一面打整着流在衣服上的呕吐物。
回头向这支押解我们的车队望去:前后有吉普车押送,车上架着机枪,绿色的卡车一字长龙,浩浩荡荡,足足拉了一百多公尺。路边衣衫褴褛面色腊黄的“公社社员们”用陌生而恐惧的目光,看着这条绿色长龙,有的两眼直勾勾盯着我们手中拿着的馒头,样子很是可怜。(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