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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纪实文学

血纪(70)

上集-第三章:监狱归宿

第四节:大跃进后……(2)

囚车继续向前开出大约五十米,又见一个门口挂着:“××街二段缝纫店”。旁边还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本店服务项目,其中竟有一项是“补缝归衣”!

看那很狭窄的店面里,悬挂的竟是一些洗净了的补巴衣服!这使我注意到了街上行人们的衣着,与三年前的解放服和中山装为主体的衣着没什么区别,色彩依然的蓝、灰、白,三种流行色。

只是所有行人身上穿的全是补了巴的。区别仅在于补巴的整齐不整齐。那巴很有规律,按上衣四点式:两肩,两肘;裤子三点式:两膝、一垫,几乎是统一的。

还有的几乎连巴都没有,巾巾挂挂的一身,那似乎不像乞丐。不过在那个年月里,老百姓的日子恐怕连乞丐都不如。在这稀稀拉拉的店铺中,这种补巴为业的缝纫铺,生意顶火红。

那个年代老棉布是我国唯一的纺织品,老棉布不经磨,一件新衣服,如果小心保护,最多也只能穿一年就破了。布票那么缺,怎不是“遍地补巴衣,不见新衣人”。流行的一句口号是在报上注销,叫“节约是美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毛泽东鼓吹节约仍中华民族之传统美德。

不过在这里,实在同他自吹自擂的“市场繁荣”形成反衬。我不禁惊叹,中华民族子民们忍受饥寒的耐力,堪称世界诸民族之最!需知同一时期的经济发达的国家,拿出来救援受灾国家灾民的,都难找一件像中国百姓身上穿的千巴万补的破衣服。

已接近十二点钟了,街的左侧,一个很狭门面,门口排着长长的队列。那店的门口挂的木板黑字,写着:“××街二段国营食店”。门口几个戴着红袖笼的中年人正在游弋,突然从店里窜出两个扭成一团的人,并没注意正在缓缓向他们驶近的囚车,囚车紧按喇叭,喇叭的尖叫声并没提醒那两人,囚车被迫停了下来。两个戴红袖笼的人按了过去,一面怒吼着:“把他们两个人带到看守所去,真他妈不要命了。”

旁边站在队列中的人叹息说:“凭什么为二两粮票打得头破血流?”我再去看方才厮打的两个人果然脸上都挂了彩。在红袖章的干涉下,两个打架的年轻人才分开,在司机一再鸣笛声中,围观的人让开了道。

我回过头去再望了望那渐渐离远的街道,就没有看到一处糖果铺和水果铺。它们在长长的街道上消失了。至于肉店,禽蛋商店现在也所剩无几,肉和蛋统统留给蔬菜公司凭票出售了。

整个城市像死一般的沉寂。马路上看不到几辆破汽车,也看不到忙碌的行人,九月炎热的余威还控制着城市,随着疾驰的风带进囚车,带进我耳朵里的是一些隐隐约约念经的声音——听得出那是街段的居民,按上级安排组织朗读报纸和文件,传达党中央的大跃进“捷报”。

我感到了疲倦,开始打起盹来,耳朵里隆隆的发动机响声带我进入了梦乡。离家似乎正在靠近。我现在明白,我已经不能回去了。说不定是永远不能回去了,还好,就让我默默无声的离去吧,悄悄的走开,会避免一场临别的大悲恸……

我又仿佛看到了外婆那花白的头。我不敢想,否则我的心会立即出血,二十年后,九死一生的我从新踏上回归的路,他老人家已与世长逝了整整十五年了。我连她的骨灰盒都没有找到,当我将她的遗像放置在我卧室的衣柜之上,我才号啕大哭了一场,天哪!这真是命中注定的呀!

弟弟在哪儿呢?可知今天哥就要离去,赴那地狱的煎熬么?想到今后,家的重担将会落在你骨瘦如柴的双肩时,泪就会充满我的眼眶,我哪能回答你稚气的发问:“哥,你怎么会犯错?”今天当改口问:“哥,你怎么会犯罪?”

妈妈,我去了,我知道这些天您比我更沉重,如果说我还有一层孩子的稚气和健忘,保护我幼嫩的神经免受过分悲伤而失常。而您一直在用母爱承受我们四人的所有不幸,现在担忧这一老一少的脆弱生命受到威胁和折磨。

此刻,我只有深深的祈祷苍天,不要再将新的灾难降给无辜的孩子和老人,让我们母子俩在天涯两处,共同面对着家破人亡,骨肉分离,承受着“无产阶级专政”的鞭打,十年、二十年!

我知道我将去的地方是我的父亲先我十年去的地方,如果苍天命定了我们父子俩将归宿于此,那么父亲啊!你现在在哪儿呢?命运之神会不会安排我们在这里相聚?。(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