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大跃进后……(1)
此刻,1960年10月份,我结束了两年多的“右派改造”生活和八个月的监狱生活,仿佛一直在一场漫长恶梦中跋涉。我的炼狱还刚刚开始,我将去的地方,是一所更残酷的人间地狱。
我从囚车的窗缝中向外窥望,三个月前当我从南桐到石板坡看守所时,由于双手伤势严重,几乎没有留意这个城市发生的一切。
后来,我从石板坡看守所重返南桐时,囚车的窗门又是紧闭的,什么也没有看见。这一次,到弹子石监狱的途中,承蒙开车人照应,一路上窗门大打开,手上又不戴手铐,我可以附在车窗边上较为自由的,对重庆市的街道容貌好好认识一下。
我想:阔别整整三年,经历了轰轰烈烈的三面红旗“指引”,经过持续三年的“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大跃进,再怎么说也应当有一点新的气派。虽然,我在狱中,从新进来犯人的口中知道,市民每月只有十八斤粮食的供应,每年只有五尺布票,街上买肥皂,火柴都要票;买不到副食品,连盐巴也是每月二两的供应。国营食店里经常出现抢饭和面条的故事。
但百闻不如一见,真想看看这城市被三面红旗搞成了什么样子了。
当囚车开进南坪以后,街道便渐渐进入了我的视野:同两年前一样,街道依然是那么窄,汽车行驶在开裂的路面上,因坑凹太多,颠簸不已,所以行驶速度很慢。街道两旁依然是十年前泥墙、夹砖柱结构的老房。这种黄色和灰色的建筑,高矮不一,使街道变得“衰老不堪”。
临街的房子几乎都是平民住房,商店就夹在矮小的平房中,偶尔一幢三层楼略加粉饰后,鹤立鸡群的引人注目。配以横置木匾上写着“××路国营商场”的招牌,几乎成为这条街最豪气的代表。不过,这一天大概不是星期天,出入商店的人并不多。
囚车经过两扇朱红的大门,我看清楚那门边的两排货架上摆着稀稀拉拉的布匹。想来这年头,成衣太贵,贫贱的市民们都是手持布票去商店买布,再到缝纫铺中去打或拿到家中自己裁缝。
往里看去,便是热水瓶、面盆、瓷盅之类的搪瓷用品,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人手里拿着毛巾、肥皂、火柴可判断,里面是些消耗性日用品,那年代买这些消耗品多半是要凭票供应的。
说到这票,1960年市民每人的布票仅仅三尺,赫鲁晓夫说中国人当时是三个人穿一条裤子,指的就是三个人一年的布票加起来才够买一条裤子的意思。
这话当是市场的供应实况,没有任何的贬义和夸张,可是后来竟变成赫光头猖狂攻击中国三面红旗,引发“中苏关系破裂”的罪证。
囚车再往前走,街的右侧夹在矮小的平民居舍中,在一个平房结构,铺面很宽的商店面前排成一个长长的队列。那队列是由老太婆和中年人组成,手里各拎着一个竹篮。门上立着的招牌上书:“××街蔬菜公司”,那里面可是人声喧哗,人墙严严实实挡住了里面的货柜,看不清店里的陈设。
我从那拥挤人群的篮子里,看到了牛皮菜和萝卜。两个人不知为什么在那里抢着一个篮子,我听见那柜台里传出来争“两”论钱的吵声。
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粗野的骂声,给死气沉沉的街道增加了一点闹意。(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