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纪(64)
第二节:石板坡看守所(1)
解下手铐以后,过了三天,我便被押送到了重庆市石板坡看守所。那些日子,我还真记不起我是怎样端起那黑盅子吞食下那吊命饭的。
我早已听说过重庆市石板坡看守所,是四川有名的关押并审理各种反革命要犯的地方。被中共抓捕到的国民党重要官员,都曾被关押在这里进行审理。没想到当局把我当作了重犯。
记不得我是怎样被带进那幢被层层电网严密封锁的监狱大楼的,在进门处的一个大房间里,我被换下了所有的衣服,然后,跟着一个中年民警,走进了大约两米宽的水泥过道,过道里亮着电灯,仗着灯光看得清楚,水泥路面和墙壁周围都很干净。绕过两个弯道,我已弄不清我被带到了这幢大楼的那一个位置。
带路的民警在一道铁门面前站住,拉开了铁门上的滑动风窗口,对着里面喊道:“08号。”里面有人应声,带路民警说:“给你们舍房增加一名新犯,代号419,从现在开始,要监督他好好反省,交代自己的问题。”又是一记闷声的回应,那民警关上了风窗,从兜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我恍惚地跨进了铁门,面前是一间大约只有十平米的小监房,除了门口大约占整个监房四分之一的地方,并与过道相平的水泥地面是空着的,其它地方都是高出地面大约一米高,用木材做成的“炕”,那“炕”围成了一个L形,很像日本家庭的榻榻米。
屋子里除了四个人和靠在空地左侧放着一个马桶之外,什么也没有。那炕上收拾得非常干净,正对铁门的位置上端坐着两个人,与之垂直方向坐着两个人,全都是光头,盘腿端坐。炕面的木质地面擦得很干净,泛着浅黄色的反光,增加了房间的严肃气氛,这同南桐看守所发霉的地铺显示了水平。
08号坐在对着监门的两人中靠右的位置上,看到我已进屋,便站起身来,招呼着原来监舍中的其他三个人,依次挪动了一下各自的座位,在靠门的左侧腾出了一个空位来,那下面正对着放着马桶。正对着铁门的墙壁上,距铺面大约也是两米的上方,开着一条窄而长的缝,太阳光从那缝中射进了屋里,使整个屋子比较亮,足以看清监舍里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个角落。
我环视了一下同监舍原先已住下的四个老犯人,那08号年龄大约已五十开外,表面看不像303那样粗野霸道,但从他那眯缝着的三角吊眼里射出的那股阴深莫测的眼光估计,他可比303狡猾。从四个人苍白的面容判断,他们都是住在这里有些时日的久客了,不像南桐看守所拘留的人皮肤黝黑,举止和言谈那么粗野。此刻我已经注意到四个人的目光正集中在我的身上,尤其是08号,它正盯着我那双包扎着纱布沁着血迹的手。
因为手伤,我无法爬上那炕,便脱下鞋倒坐在炕边,磨动着身子,归到了刚刚他们为我腾出来的空位上,仿效着他们盘腿端坐。我明白,刚刚跨进这里什么也没弄清楚的情况下,最容易祸从口出。监房对于新来的人宛如一个监视器,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马上呈现在审讯室的桌面上。新来的人犯除有审讯人员特殊的授意外,挨斗、挨打多半是因不慎而发牢骚、喊冤枉所致。
在这种当局严密监视的监房内,喊冤诉苦不但唤不起任何同监人的同情,反而会遭致意外的麻烦。况且我手上伤得那么重,拿东西都感到困难,不愿因自己语言的疏忽而带来新的折磨。
可以说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不再继续一片茫然,把自己摆在任人侮辱的境地里,我必须彻底埋葬一直控制着我的复学梦,从一个莫名其妙的、无知幼稚的学生位置上,开始转到与独裁政权自觉抗争的位置上来。在这种人生转折的关头上,我必须认真思考我该怎样走这条路,今后需要采取哪些方式和手段。
每天早上大约七点钟,起床号吹响,炊事员送进来的先是一盆洗脸水。老犯人们依次爬下炕来,先埋下头,从那盆中喝进一大口水,对着马桶咕隆咕隆漱起来,有的还将手指伸进嘴里上下搅动几下,再喝水漱口,将漱口水吐进马桶,便算完成了第一道漱口刷牙的工序;然后依次用双手在那盆里捧着水,将头埋入盆中,向脸上浇几下,重点是抹下眼角的污物,再用自己随身带的毛巾擦尽脸上和手上的水迹。算是完成了洗脸的工序。(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