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孙家花园监狱(10)
(六)新年‘同乐’(2)
初二这天,大坝子里果然热闹非凡,当我们按照划定的位置坐好以后,四中队的女犯和二中队的老犯,相继从大门进入坝子。这对于一中队四百多号几乎与世长期隔离的关押者来说,两个队的来到无疑增添了节日的热烈气氛。虽然事前分队长一再打招呼禁止“窜队”,但是我周围的人们都争着跷首相望,不断的有人从自己的坐位上站起身来,同进场队列中的相知或亲友招手致意,并不理睬分队长的制止和呦喝。
那一天,我同老潘紧挨着坐在一起,他今天带着一个大布包,打开里面,放着针线袋和一卷蓝色的旧布,一付老花眼镜和一件刚刚才领到的破棉衣,看样子是利用这难得的时间补一天衣服。
这一年的冬天,监狱没有新棉衣,发给大家的是不知从那里收来的旧棉衣,还要确实没有棉衣,又无法过冬的人才能领到。我因此才意识自己身上所穿的,其实比老潘正在缝补的更破烂。从那时候起,我才效仿老潘,准备了针线盒和破布,自己动手补巴,否则就等着衣不蔽体受冷吧。
大家坐定,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川剧开始。我对川戏实在是门外汉,由于缺乏起码的修养,我甚至对那有名的“高腔” 颇反感,如果允许自由参加,我一定不会来的。而周围人讲的龙门阵,除谈接见时收到家属送来的东西而外,便是一日两餐的罐罐饭。
戏台上在唱些什么,我根本就没有去看,因为在我看来,中国沦落到今天这种绝境,政治上这个舞台,已够精彩。戏在天天的演,自然有心的人就会天天看,看好这本戏,于我一生也就蛮不错了。
侧眼去看老潘,他正一本正经,全神贯注在那里穿针缝补,不时拿起补的巴来端详一下,似乎津津有味的在欣赏自己的一件艺术品,对周围就漠不关心了。
倒是戏台上的那些演员在卖力吼着高腔,令我颇有感于他们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精力,在这饥饿的年代,真是很不容易的啊!
晚上,戏台上扯起了电影幕布,今晚电影:“乌鸦与麻雀”,看那剧中人物的悲剧,就比中学时代看这部电影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因为,现在看这部影片会时时与自己对比,我们正在演出的,比之电影中的悲剧更惨十倍。
只要保持着一片清净的心,悲哀也就不致于那么伤心了。
新年过后,生产一直很闲,除了马达外,原先的产品已逐渐不再生产了。工厂明显的在找活干,新增加的品类,例如电瓶车,拉丝机和洋钉机,因为所来的配件已不是自己生产的铸件,结构也简单得多,事故已渐渐的消失。被关押在这里的人除了因分罐罐饭和稀饭尾子,经常发生争吵外,相处得也平和多了。
人们有了空余的时间补衣服,甚至打牌下棋。到第二年“五一”节时,分队长还组织了一次车间的篮球比赛。而我所关注的是监狱里可以接触到的书籍和报刊,在技术室里我天天都要读报,报纸上的消息也极其低调平和,在经过了一阵狂热的喧闹后,编辑们似乎也在进行调整,巩固充实和提高。毛泽东显然在极不情愿情况下,让国家主席刘少奇出面来收拾这被搞得一塌糊涂的烂摊子。
但几年以后,当国家渡过难关,稍有喘息后,黄雀在后,毛泽东便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将刘少奇打翻在地并踏上一只脚,事实上确实证明刘少奇再没有翻过身来,最后死在牢中,充当了现代的活生生的东郭先生,留下了中共专制之下倾辄的历史奇闻。
受苦的当然是老百姓。水肿病像幽灵般,长期缠着我们这些处于社会最低层的囚奴们,当时,铣刨组八个人中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有五个人因患严重水肿病而住院。住院病人最后进太平间是常有的事,狱方对水肿病人配给名叫消肿丸的黑色药丸,然而大家都明白,这怎么能治好这种长期饥饿的“病”?(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