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孙家花园监狱(3)
(一)入监(3)
清晨五点钟,东方还没有显出鱼肚的白光,监舍外花圃里欢叫的蟋蟀还没有停息它们的鸣叫,整个监狱还浸沉在黑夜的迷濛中,那令人心惊的高音喇叭,便用它的尖叫声刺破了监狱上空的宁静。
“东方红”开始曲后,便是那单音调的呐喊:“社会主义好。”这调门没有改变,歌辞却作了修改,然而无论是对帝国主义的咒骂,还是对右派分子的咒骂,一清早刚睁眼,就被它弄得神经兮兮的。
大监各监舍的组长立即从铺位上跳起来,用脚踢醒那些入睡还不到两小时,此时还沉睡在梦乡里,困乏不堪的“劳动力”们!他们中大部分人大约在凌晨三点钟,连脚都没洗,和衣而眠躺下的。
一分钟以后,那杂沓沉重的脚步,逐渐向楼梯口移去,一阵下楼的咚咚响声以后,脚步又经过我们舍房门外的过道。
木地板上的敲击声和四壁的回响,使我们睡在楼下的的人再也无法安睡。刚刚熄去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灯和岗楼上的强光探照灯都一齐打开,在强光的护送之下,一群蓝灰色的影子忽长忽短的由广播乐曲伴送着进了车间。
接着便是隆隆的机器声,把整个的工厂淹没在“跃进”之中,大跃进的又一天就这么开始,隆隆的轰响一直在监狱上空盘旋,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钟。
新犯组规定住在这里的犯人,早上六点钟起床,按照监规的规定,起床的哨声一响,全体人员都必须爬起来背靠着墙静坐反省。等到七点钟,值班的管理人员打开监舍的门锁,大家才走出铁门,在大楼右侧的洗脸池中取水洗脸漱口。
七点半钟,炊事员送早饭上来,八点以后,吃饭完毕便开始监规学习,或继续前一天晚上没有开完的斗争会。斗争会是新犯组的主要内容,晚上依然是这种堂会式斗争会,有时一直开到十点钟还没有结束。
与看守所完全一样,这儿被押者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及时发现,斗争会是不断发生的,只是平时生活比起看守所有较大的活动空间,饭后的休息时间被允许在黄楼周围散步,可以围坐在花圃周围捉虱子。
我们监舍三十多名新“犯人”,几乎人人都有轻重不同的水肿病,即使很年轻的人行动也很吃力。平时无论是开斗争会或在花圃边纳凉,谈论的主体必是“吃”。
晚上开饭,全监人员不分工种一律二两,开饭中,端着硕大的洗脸盆改制的碗,再次重演“大碗”跟着炊事员手中的勺子上下飞舞的戏,当所有的人按次序打完两瓢以后,桶中的饭一般都有剩余,于是便挨着次序每人再添一瓢直到分完为止,如此的分配叫“分尾子”。
大监不同于小监,那装着稀饭的大黄木桶虽然已被刮尽舀完,但那附在桶壁上所剩余的残羹,是无法用瓢清理干净的,所以每次分尾子到最后一人,炊事员便会将桶交给那个人,任他用手指细细地在桶边抹净,有时遇到稀饭较稠的时候,那从桶上抹下的足足有两瓢。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大坝子里抹桶的事,让新犯的一个名叫王三的小伙子盯上了。
有一天晚上,他趁炊事员在坝子里分稀饭,没空光顾小监送饭的机会,混在上班人的队伍中到了大坝子里。等到尾子添完了,他便马上端着预先准备好的“洗脸盆”,接过那最后一名犯人用瓢已刮净的饭桶,正用手细细的抹刮那大木桶里的残羹时,新犯组正四处寻找他,方伯非气急败坏的报告值班干事。
当两个套红袖套把王三在坝子里捉到,像拎小鸡一样送到方伯非面前时,仔细看王三,那光头上还沾着在刮桶时糊满的稀饭浆,一面还喃喃的叨念那脸盆里已经收集了足有一瓢的“稀饭”。
王三成了我们监舍当晚斗争的“对像”,这王三说来聪明,他发现了任何人都没有发现的意外食物,为了王三这种“浪漫”,黄楼小监里的一百多号人被管紧了几天,不准我们走下那石梯阶。
虽然大家同是被中共残害,但人心不蛊,想从这地狱里像狗一样爬出去的人到处都是。祸从口出的意外是经常发生的,无所谓告密,更无所谓可耻。为了给自己已经很苦的日子,少添烦恼,所以我对紧邻的前后铺,有一种特别的谨慎,前面铺位上那位,因扶乩而入监的一贯道首,从不与他交谈。(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