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运动速度最快的是光,在电子邮件还没发明之前,第二名是谣言:台北还没确定的消息,在北美华人圈内早已人尽皆知了。
谣言蔓延的管道,在没有发明电话和电视之前,主要是靠耳语。谣言的严重后果就是盲从:在资讯不完整或不对称的情况下,在担心后果严重,又没有足够的资讯供判断时,只好跟着别人做同样的反应。
谣言无日不在,无所不在,没有人能逃得过,就算不相信也会七上八下。曾参的母亲听三个人说她儿子杀了人,虽然认为不可能,但终究还是相信而逃跑了。
我小学四年级时,同学盛传某天晚上是世界末日,我没有能力判断真假,但看大人照旧过日子,从此就不太受谣言的困扰;但是到了55岁,还是避不掉耳语的诱惑。
经济生活里的谣言耳语非常多:每天都有人在报明牌,说哪支股票怎样怎样,说哪家企业传闻跳票,电视上的股票分析师,更是强力的转播站。这些每天都上演的事,反而很难用精确的数字来掌握。
2000年12月号的American Economic Review刊登一篇论文,以爱尔兰裔的银行挤兑为例,显示在特定族群内,特别容易产生谣言、耳语、跟风(一窝蜂)、狂热、恐慌。
其实盲从跟随的情形,在农民选择作物、大学生选课、抢购物资这类的行为上,都是常见的事,只是不易有确切的量化证据。
构成谣言耳语的前提,是有一批人构成一个“讯息网路”(information network participants),而这批人所组成的社会网路(social network),又和地缘(例如洛杉矶的华人社群)有密切关系。
这些人对危机与恐慌的反应,会出现几种代表性的模式,各自吸引不同反应的人,形成跟风行为(herd behavior)。历史上最有名的经济盲从,是17世纪在荷兰发生的郁金香狂热。
其实盲从与跟风,古今中外无时没有、无地不存在,只是规模大小型态不一,基本性质是相通的。
这篇故事的主轴,是纽约市曼哈顿的Chambers街上,有一家银行叫做The Emigrant Industrial Savings Bank(EISB),1854、1857年发生过两次恐慌性的挤兑。
这家银行的主要客户,是爱尔兰裔的移民,其中有不少最近几年才抵达美国。银行有可能倒闭的谣言传开后,在不同族裔、不同职业、性别、移民年资长短、收入高低的顾客当中,引起不同程度的恐慌。
本文的两位作者,运用存在纽约市立公共图书馆内的EISB银行微缩胶片(microfilm),把与客户相关的各项资料键入电脑。
他们得到一项预料中的答案:谣言的传布、盲从的反应、挤兑的客户群,和地缘(爱尔兰裔)有高度密切相关。
这些有共同反应模式的人,大都来自爱尔兰的同一地区,到美国之后上同一个教堂,把钱存在同一家银行。我有点困惑:这是“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的危险做法,为什么他们会采取这种“要死一起全部死”的行为?以下呈现事件的经过,与经济分析的结果。
EISB是1850年9月由一群爱尔兰人创办的银行,一八五○年代末期的客户中,90%是爱尔兰人,大都是1847年大饥荒之后移民来美国。
这些客户,大都是年轻男性先到美国,接着是兄弟姐妹与父母全家报到。大饥荒之后的移民,基本上是小市民小存户,以劳工阶级为主,客户的基本资料如下表。我们可以看到:惊慌客户居住在美国的时间较短,开户的时间也较短,存款余额也较少。
1854年那次挤兑的起因,是12月12日时,有一家银行叫做Knickerbrocker Savings Bank,因为经营不善,无法提出每周的营业报告书。
虽然其他银行的基本面还算健全,但在快速谣言耳语的感染下,EISB银行在两星期内,大约有两百位客户涌到银行,把存款提走关闭账户。
1857年那次的挤兑,主因是Ohio Life and Trust Company,在8月24日传出倒闭的消息;以及9月17日有一艘航向纽约的邮轮沉没,船上载有未买保险的黄金,价值两百万元。
这两件事在英美金融界引起恐慌,担心银行业与证券业会大受影响。EISB被这个台风尾扫到,9月28日至10月13日之间,有五百多人提领存款,关闭账户。
1854年时EIBS共有598位客户,恐慌时有235位关闭账户(39.30%)。但风头一过,又有许多人回头开户,真正关闭账户的只有6%。1857年那次,客户总数有1,035,惊慌期间有505位关闭账户(48.79%),风头过后又回来许多人,真正离开的只有8.7%。
如果把非爱尔兰人剔除,则在1854年恐慌时,爱尔兰人的总客户数是439,其中有193位是惊慌户(43.96%);1857年时,爱尔兰人的总客户数是766,惊慌户399(52.09%)。
把这些客户的资料输入电脑,然后做统计回归分析,得到几项确定的结果。
(1)存款余额愈少的人愈惊慌;(2)开户期愈短的人愈紧张;(3)在美国居住时间愈短的菜鸟愈慌张;(4)女性比男性有明显挤兑的倾向;(5)劳工阶级比专业人士没有安全感;(6)最重要的讯息是,来自爱尔兰Ulster地区的移民最镇定,最没有挤兑现象:一方面系数值很高,二方面显着程度超过99%,充份显示惊慌/盲从/镇定与地缘的密切相关性。
上述的回归分析,只能看出整体性的趋势。两位作者进一步绘出爱尔兰地图,对比惊慌户与原籍地之间,是否有明显的地理相关:惊慌度愈高的地区,用愈深的颜色显示。答案和回归分析相同:惊慌户的分布,有明确的地理聚集性。
为什么爱尔兰裔的客户,惊慌比例那么高?因为爱尔兰是个经济困难的国家,1815年时,全国850万人口中,只有9万人在银行有户头;到了美国之后,单是在1850年,就有7万人在银行开户。
这些新移民没有银行经验,把钱存在银行本来就不放心,一听到同乡说银行发生状况,就群涌挤兑,提钱走人。
这些新移民刚到美国时聚居曼哈顿,愈是贫困、愈是菜鸟就愈没有判断力,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回想我们自己,难道就没有类似的情形?
一窝蜂不理性的狂热行为,在台湾的六合彩、股市狂热、地下期货,不也都是谣言、耳语、盲从、跟风的产物?西欧经济史上的南海公司泡沫事件、荷兰的郁金香狂热事件、纽约爱尔兰人的挤兑事件,都是市场感染(market contagion)的行为。 @(待续)
摘编自 《经济史的趣味》 允晨文化实业股份有限公司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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