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讷寡言的陈和平,出身台湾贫穷农家,十五岁辍学离家,成为西服学徒。凭着勤奋苦学与对西服技艺的热爱,他数度夺下国际大奖,使台湾手工西服扬名世界。他的传奇故事,昭示着台湾与世界接轨、人生与梦想拥抱的无限可能。
“西服”历史由来已久,其挺拔的线条与高雅的风格,几百年来成为全球服装主流,社交宴会中必备的服装款式。顶级的西服做工细腻讲究,体现精致的品味,即使在工业技术进步,廉价、快速且大量生产的成衣品牌席卷市场的现代,追求完美量身订做的“手工订制西服”,仍然是金字塔尖端消费者的最佳选择。
二零零九年八月,将届百年的“第三十三届世界洋服联盟大会”,在莫札特的故乡──奥地利萨尔斯堡盛大举行,多位各国总统元首指定裁缝参与,精英云集。当世界最具挑战性的“男装创意设计评比”大赛宣布首奖──“最高荣誉奖项”得主时,来自台湾的陈和平缓步上台,在热烈掌声中微笑接过奖项。这不仅是台湾参加订制西服竞赛有史以来的男装最高成绩,更是两岸华人史上首度在世界男装订制西服评比中摘下桂冠。
格兰西服陈和平荣获表彰与世界会会长(左二)世界会秘书长(左三)与模特儿陈君豪合照。
贫困子弟 苦学技艺随身
今年四十七岁的陈和平,在目前台湾顶级的西服名师中,堪称最年轻的设计总监,拥有传统扎实的技艺与新颖时尚的创意。
回忆基隆瑞芳贫苦农家的童年生活,陈和平说:“我出身的背景,就是没有背景。我爸爸有时整天都在田里,有时去做矿工,那个时候务农是很辛苦的。我四年级就要煮饭给弟妹吃,回家还要忙着浇水、种田,乡下到了天晚了也没有灯,在那种环境书怎么读得下去?”
陈和平的双亲都已过世,他眼眶泛红地说:“我爸爸五十几岁就劳累而死。我最晚婚,到三十三岁才结婚,他对我最担心。”回忆当年,即使物质条件极度缺乏,父母却留给他们几个子女珍贵的典范:“现在许多家乡人还是很感戴我的父母。他们是老实人,没什么钱,却愿意为了地方上的事情出钱出力,我们小孩子都看在眼里。”“他们时常提醒我们,你出社会做什么都可以,可是路不要走偏。靠你的双手,做什么都可以。”
很小的时候,陈和平就会拿针线缝缝补补的。当时在家里有一台阿嬷留下来的裁缝车,他一学就会。当时家人就说:“那你去学做裁缝好了。”
在那个赤贫如洗的年代,很少人继续升学。于是十五岁时他便只身离家,去到七堵成为西服学徒,每个月只有两天假,薪水异常微薄。纵使心情十分抑郁,陈和平也只有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个时候做学徒是件苦差,就是做童工、杂役,往往三年也学不到东西。
十九岁的时候,陈和平到台北参加全国技艺竞赛,获得第三名的佳绩,却也开启了他的梦想与眼界:“第一次,我看到城市和乡村制作同一件衣服的巨大落差,就立下志愿要到城市发展成为名师,成为一位专业领域的技艺专精者。”
为了达成这个梦想,他来到制作西服手艺顶尖的中山北路,重新拜师学艺。体认到要掌握未来西服发展的趋势,必须在做工、裁剪、设计、学理各方面深研了解,陈和平来到当时达官显要经常订做的“格兰西服”名店求访名师,从头学起。
“我知道唯有比别人更多的学习,才能有拥有更好的机会。在这个行业里难搞的、别人不愿意做的,没关系,我来做;布料比较难做、样式比较特殊的,我来做,这样磨练反而让我练就一身好手艺。”
“我从学习裁剪、修改,当老板的副手开始,到后来门口扫地、后面工厂的大小杂事,都归我管了,变成总管。”
就这样,当格兰西服经营者──来自上海的老师傅包启新先生,在一九九一年退休之后,店里的人员一致要求陈和平当老板。从赤手空拳的学徒,到二十九岁就成为中山北路盛极一时的西服名店老板。然而人生的重大考验才刚刚开始。
陈和平受访神情。(摄影/刘佳柔)
掌舵格兰西服 擦亮老字号招牌
年纪轻轻就接手这家店的陈和平,并非从此就一帆风顺。木讷个性的他,为大老板丈量时手会忍不住发抖,说话也结巴起来:“那时候很多中央委员、万年国代来到店里,对我的年纪与技艺都很质疑。”
又由于面临社会转型,他接手的第一年,格兰西服就亏钱:“因为经济走下坡,社会转型,成衣业发展起来了。”本来鼎盛时期还有五十位师傅的格兰西服,到他接手时,只剩下寥寥几位。早期格兰西服名气大、老字号,不愁没有顾客,也没有建立完善的客户档案,所以当陈和平想拓展客源时异常困难:“明信片做了一百张想要问候老顾客,也寄不出去。”面对这些困境与危机,陈和平只好积极求新求变。
为了屹立在精品店林立的中山北路,陈和平所领导的格兰西服大力变革,从辟建一间高雅明净的店面、后方做工流程的设计,以独创的“全自动红外线水平量测技术”用于西服量测,充份修饰线条,更符合人体工学;乃至于用电脑管理客户资料、行销管理等,逐一建立起格兰西服的体制。
“我只要尽自己的本分,好好做,做一个‘像样’的工作,那就是做一个‘像这个行业’的人。”
为了突破自己面对客户的拘谨与木讷,两天三万块的研习课程、各种管理课程、卡内基人际关系训练等成长团体,陈和平都会去参加,并到国外研读MBA课程。每天早上九点开店前,他还会利用七点半到八点半进修外语课程,晚上空余的时间也积极充电:“我知道我不见得一定要去交际,但是我必须接触朋友、客户。”
虽然英文不甚流畅,但是凭着勤奋苦学、独到的技艺,陈和平在二零零三年意大利威尼斯世界洋服联盟第三十届年会中,第一次成功地打入这个世界西服最重要的聚会,也引领台湾的西服业进入一个新的里程碑。然而让陈和平胜出的,终究是他真心诚意的态度。
“虽然我不会讲话,但是我可以用我的真、我的手艺感动他。那些大老板客户不见得要听我怎么讲,却会等着看我怎么做。”
慢慢的,诚恳的陈和平赢得顾客的青睐:“有些上市公司的大老板,甚至于把整台游览车的人、整个球队,都带来这里给我捧场。”
危机就是转机 跃上国际舞台
数年后,格兰西服的生意越做越好,然而一场九二一一场大地震意外使得业绩直线下滑。
原来店中忙碌热络的生意,一下子变得清淡不少,再加上当时陈和平的小儿子出生后体弱多病,太太张秀菊为了照顾两个儿子,毅然放弃百万高薪的总会计要职,在家当个全职妈妈。有了意外的难得空暇,又少了家庭的后顾之忧,陈和平燃起了久远以来的梦想──让台湾手工洋服与国际接轨,齐头并进:
“西服毕竟是源自西方的文化。在台湾,人家都说我很厉害、手艺很好,但是我很清楚国外的变动很快。在我们生意好的时候,接生意都来不及了,根本没办法完成与国际交流、竞技的愿望。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想要和国际接轨,只有往外拓展,才能在未来继续经营。”
于是二零零零年开始,陈和平积极参加世界性比赛,磨练技术与开拓视野,年年都抱回奖项,像是“日本注文绅士服技术剪裁竞赛大臣赏”、“亚洲西服联盟竞赛世界注文洋服联盟最优秀大赏”。不但赢得国际业界的肯定,也将国人在手工西服的专业水准推向国际舞台,让格兰开始在国际上受到瞩目:“让同业认识到台湾可以跻身国际,做得更好。”
陈和平耀眼的成绩让立法委员不分蓝绿,第一次联手为手工西服站台宣传,当时的世界会长来到台湾看到这样的盛况,觉得台湾入世界会的时机成熟了,加上意大利会长大力赞助,就推荐台湾入世界会:“那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从事这个行业,终于有可以实现梦想的机会!”
为了迎战二零零三年台湾第一次参加世界会的评比,陈和平赢得国内初赛冠军、代表台湾出赛日本的殊荣。虽然没有获奖,陈和平欣慰地说:“能入选参赛,是我从事这个行业没有这么开心过的事,当时我的心境唷!……终于有机会可以跟国外这些大师平起平坐,有机会讲我的创意理念!”
二零零五年,陈和平再度代表台湾,到德国柏林参加第三十一届世界洋服联盟大会的金针金线奖。
本来自信满满,会抱得首奖载誉归国的他,却意外落得第二名的成绩:“台湾原本得到四百零八分,第一名。第二名日本,四百分。第三名意大利,三百八十几分。但是评审结果出来以后,一直不公布。”原来日本以西服里面的两颗扣子未缝为由,要求大会扣台湾十分。
“如果台湾不答应这个结果,就要被剔除参赛资格,当时外交部、外贸协会争取二零零七年世界会到台湾举办的意愿,也就将付诸东流。”就这样,大会召开合议制要求台湾放弃第一名头衔,陈和平不得已让步。台湾会长告诉我:‘和平,委屈你了,台湾为了拿二零零七年主办权,只有让步。’”
失去了桂冠的荣耀,陈和平深深体会“因祸得福”的可贵:“虽然没拿第一名,但是各国都对我竖大拇指,大家都给我拥抱。”回国之后,经济部商业司、长官、里长、乡亲,聚集一千多人,所有媒体大幅报导,“给我很大的感受是:人生不用强求,如果是强求回来的话,不见得有这样的光环。”
先苦后甘 家庭是最大的礼物
二零零八年,陈和平在亚洲洋服年会上,连夺最高荣誉“国际剪裁示范技术讲师”、“文化贡献奖”、“静态晚礼服竞赛银牌”三大奖项:“我觉得这十年来是我收获最大的一段时期,也因为我觉得人生碰到困境时,要思考如何调整自己,拥有更坚强的心往前走。”
二零零九第三十三届世界洋服联盟大会台湾简介与男装创意评比最高荣誉奖奖牌。
二零零九年,陈和平获全国洋服男装设计第一名,代表台湾参加世界洋服大会的作品“礼服式两用西装”,在第三十三届世界洋服联盟大会男装创意评比中,夺得最高荣誉奖,显示台湾对于这项西方的悠久技艺,拥有独步世界的创意与技术水准。
近年来,陈和平成为台北市工艺活动各大专院校客座教授、专业讲师,以及专题演讲邀约的对象:“我始终对服装工艺有一份热情,有传承的使命;也希望告诉大家:未来台湾在国际上是有竞争力的,以我的条件可以走出一条路,你们更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写下精彩的一页。只要在一个领域专精,你可以赢得尊严。”
年少时以缺乏家庭温暖为憾的陈和平,如今拥有一个美满和谐的家庭:“上天赐给我非常好的礼物,就是我的家人。”他笑说自己非常幸运,娶了一个聪明贤慧的太太,持家育子全都仰赖她。
太太张秀菊则说,陈和平最大的优点就是认真、踏实、不挥霍,令她父母非常放心。陈和平的两个儿子陈明宏和陈咏喨说起爸爸都充满孺慕,异口同声的说爸爸教他们最重要的事就是“诚实”。陈和平则意味深长地说:“信用是我人生的第二生命,凡事都要踏实,我们的下一代也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