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蓝白拖鞋,持着单眼相机,我独自地站立在桃园乡下,田的中央。眼前是已看了一个下午的犁田情景,又一阵十里烟尘,空气中漫着砂石土粒和打田机浓浓的柴油味儿,“打田机”是我阿婆海陆腔的客家话直翻过来的,它往复地打过休耕田的各个角落,其后总是跟着数以百计的牛背鹭,争先恐后地抢食翻了土后扬起的飞虫。太阳虽西下了,但那些小白点仍依稀可见。
我热爱桃园新屋乡下这一望无际的土地。虽然我一直住在台北,但从小只要一有空就会搭火车回桃园,拜访阿公、阿婆──一生以务农为生的两老,也拜访田野和万众生灵们。我总是穿双拖鞋,套件夹克就出去了,比起都市的拘束,此地的生活就如同五柳先生一般快活。
微薄的寒气绕着初青的稻芽,这是这里春日的水田。清早的雾气邀了暖金色的阳光贴着地面散步,冬季的候鸟尚未离开,个个伸着懒腰,我躲在一丛咸丰草后头窥视,那鹰斑鹬侧倾着头看着她在水中的倒影,好似美人照镜,此刻的雾气化成了纱制的帘幕飘过,一切是多么地生意,那希望中更带些神秘的静谧。
蝉声的响起是夏天的前锋,走在黄土碎石子路上,两旁尽是蓊绿的稻田。择了条土堤坐下,看稻叶任风摆动,不是一片叶子,而是整片稻田,它们分成两股追逐,如骨牌般地倒下,最后激撞在一起,风也放了线,役使天上的家燕、洋燕和小雨燕。我阖上双眼,听稻浪,随着风速的大小变化涨涨退退,除了稻浪,四周鸦雀无声。
夏日的桃园乡下,空气中弥漫的是幸福惬意的味道,农夫们忙完农事后便坐在竹荫下,倚着藤椅小睡,我也是一样,不用跑到峇里岛,离台北车程仅一个钟头就可渡假。
此处的秋、冬,路灯下不再是夏虫盘踞,田里不再是绿意盎然。冷冽的西北风如海啸般涌来,挡也挡不住,稻田已由绿转黄,再由黄转金,稻子也不像夏日那么高傲了,都垂下了头,顶着重重的米实。摇摆也不比以前,只是些微地擦出几声。到了冬日,燕已飞远,取而代之的是大批的候鸟从四面八方而来,降落“桃园机场”。田地呢?稻子全采收了,水也抽干了,剩下七零八落的稻秆,让地为新的一年做准备。从高处向下俯瞰大地,黄土色的休耕地夹杂在湛黄的油菜花田中,空气中弥漫的是土地翻土后的味道,是阿婆炊粄和放鞭炮过年的味道。
站在桃园乡间的土地上,我感受到了大自然随季节的递嬗,也体认到人生的价值和自身的存在──一种踏实的真正存在。田间小路拓宽成水泥的大道,周围一些农地也盖起了工厂,但土地依旧随着时间规律地变化,直到永远。◇
◎今年台北市成功高中举办的“济城文艺营”,主题为【乡土与文学】。会中邀请了张大春、焦桐(叶振富)、王琼玲、邱一新、阮庆岳、叶思芬、廖鸿基、许悔之、陈维寿等讲师,参与学生约80余人。参加学生多为北市各校语文类资优、热爱文学创作的学生。此次“文艺营”创作主题订为“○○○的故事”,希望学生从台湾乡土中撷取民俗、饮食、建筑、旅行等领域的印象记忆,展现仁厚悲悯的情怀,疼惜关怀乡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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