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金主--尤努斯
2009年诺贝尔和平奖颁给美国总统奥巴马,引发全球哗然,冷嘲热讽此起彼落。其实,和平奖得主受到质疑并非2009年才有,只是这一年特别离谱而已。2006年的和平奖也曾出现争议,因为很令人意外的颁给一位经济学家,他是孟加拉的经济学教授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他是和他所创办的“乡村银行”(Grameen Bank)一起获奖的。
该年的诺贝尔奖委员会指出,透过微额信贷等创新的经济计划,尤努斯与乡村银行致力从低层协助创造社会经济发展;乡村银行在协助千百万孟加拉穷人上建树良多,许多女性透过小额贷款得以创业与改善生活水准。诺贝尔奖委员会在颂词中又说,世界上所有单一个体都有潜力与权利过着像样的生活,而尤努斯与乡村银行跨越文化与文明藩篱,展现即使是穷人中的穷人,也能为自己带来发展。
或许就因为尤努斯的做法已经发挥强大正面效果,对于长期以来全球普遍出现的南北贫富悬殊,以及各国内部所得分配不均化扩大、赤贫和失业,尤其是弱势者穷困所引发的诸多社会问题,都有积极、正面和可行的启示,进而对和平也有偌大贡献,才获颁诺贝尔和平奖。尤努斯为何会做这么一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它的内涵又何在?尤努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尤努斯的来历
穆罕默德.尤努斯于1940年出生在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家庭,父亲是孟加拉最大港口吉大港首屈一指的制造商,以及为穆斯林顾客服务的珠宝饰品商人。尤努斯是家里第三个孩子,他的母亲共生了14个孩子,5个早夭,尤努斯说他的母亲“十分善良并充满同情心,总是周济从遥远的乡下来看望我们的穷亲戚”,他又说:“是她对家人和穷困人的关爱影响了我,帮助我发现了自己在经济学和社会改革方面的兴趣。”
尤努斯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教师。从吉大港大学毕业时,尤努斯21岁,母校提供给他一个经济学教师的职位。这间由英国人在1836年创建的大学,也是南亚最受尊重的大学之一,尤努斯在那里待了5年。在这段时间里,他还建立了个人企业,一个包装与印刷工厂,雇用了100名工人,每年都有良好的利润。这个包装厂的成功使他父亲和亲人们都相信,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在商界出人头地。但尤努斯想的还是学习和教书,1965年他得到一份傅尔布莱特奖学金,来到美国范德堡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
尤努斯在范德堡大学遇到了两位影响他未来生活的人,一个是他的指导教授,教给尤努斯一些精确的经济学模式,这些后来帮助他建立穷人银行。另一个是薇拉.弗洛斯坦科这位美籍苏联姑娘,1970年成为他的妻子,婚后尤努斯在中田纳西州立大学教书。
1971年底,孟加拉在千疮百孔中宣布独立。隔年,三十二岁的尤努斯辞去美国教职,带着新婚妻子奔回祖国。同时在美念书的其他五名孟加拉学生同侪,只有他选择回国。放弃大庭园房子,先进的生活设备,回到这个街上充满乞丐、几近饿死的母亲和婴儿、水质严重污染、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祖国。
1974年,孟加拉独立后的三年,孟加拉发生大饥荒。因战争与饥荒死亡的人数超过四百万人。一幕幕景象撼动着当时担任吉大港大学经济系主任的尤努斯——饥民如幽魂般涌入城市,到处坐的是骨瘦如柴的人,他们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死是活。他们看起来都很像,畏缩在一旁的老人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因为饥饿两颊凹陷的小孩倒卧路边,看起来就像是老人。这些灾民没有力气向城里的人乞讨,他们只是坐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尤努斯坚信穷人是有信用的,他说:“因为穷人知道,信用是他们打破贫穷最后的机会。”(Getty Images)
理论与现实差距无穷大
无力感开始在尤努斯心中涌现,他深感羞愧且愤怒。他沈痛地说:“在课堂上,我用着完美无比的经济学理论,教导我的学生,我曾经为这些理论悸动,跟他们说这些理论可以解决各种社会问题。但是,在大学之外,一堆躺在走廊和街上的人正死于饥饿,我不禁想,这些理论到底有什么用途?我怎么用理论跟学生解释外面的世界?”
他发现传统大学在学生与现实生活之间,横隔着巨大的鸿沟,为了减轻自己的羞愧感,尤努斯开始放下课本,走入乡村。他决定,不再以“将世界放在掌心的‘鸟瞰’态度审视穷人世界”,而改以“虫眼”(worm’s eye),透过贴身近访,走入贫穷世界。于是,他带领学生走访大学附近贫穷村落,希望找出协助穷人的办法。
1976年,尤努斯和同事走访大学附近村落,穿过泥土搭建的茅草屋,以及裸身奔跑的孩童,他看到一名妇女,蜷曲身体蹲在地上,指甲沾满污泥的手飞快编织着竹椅。他过去询问,得知卖一张竹椅的利润,约0.02美元,只够让妇女温饱。尤努斯寻思:“他们怎么有能力修理房屋、买衣服?她的小孩如何打破这种贫穷轮回?”在她身上,尤努斯看到一个悲惨的人生,即便是她的孩子也无力脱离贫穷。穷人因为无法向银行借贷,只能依靠地下钱庄高利贷,或受契约捆绑,只能将产品卖给提供原料的中间商。贫穷,把他们圈在悲惨的循环中,不断轮回每个世代。尤努斯花了一星期调查该村,结果令人震惊。
有四十二位村民,只借贷到二十七美元,尤努斯简直无法相信,仅仅二十七美元,就让四十二个手艺高超的村民,陷入奴隶般的生活。尤努斯深感羞耻,感叹孟加拉这个国家,居然没有人可以提供二十七美元给四十二个拥有工作能力的穷人。
27美元可以当神
于是,尤努斯掏出二十七美元借给这些村民,村民看他的眼光,就像看到神一样。尤努斯不禁自问:“假设你能用这么少一点钱,让很多人都快乐,为何不帮助更多的人?”
那一晚,尤努斯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试图去解决这样的问题?为什么经济学的课没办法反映这些穷人生活?他感觉他学到的经济学理论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他不断问自己:“假如乡村附近的大学是知识宝库,为什么没法将知识散播出去?”
隔天,尤努斯开车前往银行,希望银行经理能贷款给穷人,得到的回答是穷人没有担保品,村民不识字无法填写借款表格而被拒绝。尤努斯与经理争辩,而经理只冷淡的回应一句:“教授你是个理想主义者,生活在书本和理论之中,银行业务没有这么简单。”经过一下午的争辩,最终,尤努斯自愿担任保人。银行经理盯着他,好似他是个疯子。
长达两年,即便穷人百分百还款,银行都要透过各种方式要求尤努斯为穷人借款背书保证,就是不肯和穷人直接打交道。然而,尤努斯坚信穷人是有信用的,他说:“因为穷人知道,信用是他们打破贫穷最后的机会。”
1976年,尤努斯说服孟加拉农业银行,在该银行架构下成立一个“乡村银行”实验分行。一年后,该乡村银行的贷款业务已经累积五百位借款人,还款比率超越99%。
尤努斯不只挑战“穷人没有信用”这个银行惯例,他也挑战文化,要颠覆“为男性建立银行”这种传统观念。
尤努斯以妇女为放款对象,因为“过去经验显示,妇女会把钱用在家庭和小孩的教育身上,丈夫会花在娱乐。”不过,这违反风俗习惯,因而相当困难,即便放了一块板子写着:“我想借钱给妇女”,根本毫无意义,因为高达八成五的乡村妇女不识字。村里的宗教领袖,更不断放出谣言,例如“加入乡村银行等于变成基督徒,将来不得以伊斯兰葬礼安葬”,让妇女心生畏惧。
根据回教教义,假设妇女单独在家,男性不能进去屋里。尤努斯只好带着女行员,而他站在广场上,让每一位妇女都可以看到他,他一一解答问题,有时候来来回回持续一个小时以上,他还是无法说服她们借钱。
皇天不负苦心人,慢慢的,妇女们改成背对着尤努斯,或者用薄纱盖住脸和他对话。后来竟然有些妇女着急想问问题,顾不得教规,逐渐掀起头纱直接和尤努斯对话。
尤努斯不但是一位经济学家、银行家,甚至是一位苦口婆心的“传教士”。他的乡村银行会员96%以上是妇女,而商业银行只有1%。1983年,也就是乡村银行成立七年后,该行终于从政府手中取得银行执照,正式成为一家独立银行。
尤努斯荣获诺贝尔奖,女儿莫妮卡在颁奖典礼中献唱。(Getty Images)
为创办穷人银行而失去妻女
在乡村银行创办的同一年,尤努斯大女儿莫妮卡出生了。就在莫妮卡四个月大的时候,尤努斯的妻子薇拉受不了在一个死亡频仍、文盲率逾五成、又处处有拥枪自重军队的国度里,养大她的孩子,于是带着莫妮卡回美国,夫妻俩也离婚了。
尤努斯错过了莫妮卡的每一个重要时刻,例如:第一次学会走路、说的第一句话。当莫妮卡从纽约知名音乐学校茱利亚音乐学院毕业时,尤努斯正在孟加拉村庄了解微型贷款的问题,无暇参加毕业典礼。长达二十八年,薇拉不肯让莫妮卡回到孟加拉,尤努斯每年存的钱,只够他一年三次飞到美国去见女儿。尤努斯无怨无悔放弃自己幸福,一心打造穷人追求幸福与实现梦想的明路。
当尤努斯荣获诺贝尔奖,担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女高音的莫妮卡,在2006年12月10日诺贝尔和平奖奥斯陆颁奖典礼中献唱。被战争与贫穷,阻隔了二十八年的父女亲情,那一刻在全世界的掌声中,得到了弥补。
尤努斯不仅提供穷人借贷平台,更进一步以该平台推动孟加拉人民的民主、教育、健康观念。乡村银行制定十六条法规,例如:任何加入乡村银行的人都需使用干净的水,小孩必须接受教育,必须修建厕所,必须互相帮助,并鼓励投票。1991年国会大选时,尤努斯规定所有行员都要登记成为选民,他认为“参与民主是这群穷人最大的资产”,他等于是借着银行的力量,将民主植入村民脑中。1997年,有6%的乡民代表是乡村银行的借贷者。
在乡村银行成功后,尤努斯进一步倡导“社会企业”概念,例如创办乡村电信,提供穷人行动电话服务,或以长期低利贷款,协助村民购买太阳能板,以克服孟加拉七成无电的困境,改善生活环境。尤努斯的志业,已由银行拓展到电信、成衣厂、太阳能源板等四大领域。他拓展志业改善通信、发电,是要让贫穷属于博物馆,不是为了谋利。
尤努斯被评论说改写了资本主义定义,并使经济学更贴近人性。他说:“没有人性,经济学就像石头一样又干又硬!贫穷应该是属于博物馆,而不是文明社会。”
2006年11月29日下午,孟加拉国会广场举行尤努斯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庆祝会。在诗人泰戈尔所写的“金色孟加拉”昂扬国歌声中,尤努斯进场,在他三十分钟的演讲中,民众鼓掌欢呼高达四十余次。孟加拉人民说:“早在好久以前,尤努斯的民间声望就超越了总统。”
尤努斯几乎凭着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了一亿人的命运,使他们脱离贫穷的循环,不只见证第三世界挣扎脱贫的历史,他自己正在改写历史。数百年后,孟加拉人或许不会记得历任总统的名字,但尤努斯这个名字,却将永远活在一代代孟加拉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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