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眠:女性化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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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4月24日讯】 近几年﹐国内文化界很流行一种”阴盛阳衰”说。意思是﹐女人比男人强──女歌星比男歌星窜红﹐女影星比男影星出彩﹐女作家比男作家走俏﹐女运动员比男运动员拿金牌多得多……连女人做起生意来﹐据说也比男人的手笔要大﹕前一阵子频频有报道﹐女明星某和某女明星投资房地产﹐一甩手都是数以亿计。还有的更把大生意做到了国外﹐例如”曼哈顿的女人”。想想也是﹐曼哈顿的中国男人要算也不少﹐却不见一个能够出息到把自己的发财故事写成通俗小说的。即使写了﹐大概也没有谁爱看。因为女人发了财﹐不免觉得她”绚烂”﹔而男人有了几个钱﹐无非多添了些铜臭而已。
不断传来的好消息﹐使得”女性主义”者们大受鼓舞,认为创造”女性文化”的时机到了。有两点要说明的﹕一﹑所谓”女性主义”﹐以前通称”女权主义”﹐或叫作女权主义之一种。女权主义有很多种﹐小至”恋爱自由”﹑”婚姻自主”﹐ 大至妇女参政﹑与男性抗衡乃至反过来凌驾于男性之上等等。女性主义则以创造一种完全不同于”男性文化”的”女性文化”为己任。二﹑中国的女性主义者﹐多属留学海外的文科学生﹐是为一种时髦﹐而国内暂未形成风气。但实际上﹐却有很多没打旗号的女性主义者﹐绝对人数远非海外所能比。只要有人登高一呼﹐保准应者如云。
细观女性主义的宣言﹐其实并不新鲜。要创造女性文化(或曰”创造女性传统”)吗?毛泽东早说过﹕”妇女也有半边天。”摩登的女性主义者们讲到天上去﹐也还是没能超越毛的境界与气度。在共产党内﹐的确也不乏表现突出的女性。早期就有蔡畅﹑邓颖超﹐及孙夫人宋庆龄。平心而论﹐解放以后﹐女部长﹑女委员﹑女省长﹑女市长……实在够多﹐举世很难再找到哪个国家能与之抗衡。要说这些女同志全是花瓶﹐恐怕太牵强﹐除非我们把所有的男同志都同时定义为花瓶。
中共历史上﹐最非凡的女党员当然莫过于江青。她就是名副其实的一位”女性主义者”。不仅仅到处发表宣言﹐还真的动了手创造”女性文化”(或曰”女性传”)。她亲自培育的革命样板戏﹐设计反”男性规定”的女式服装﹐身体力行争取女性解放﹐可谓成果累累。
更重要的﹐她还”勇于摧毁父系社会诸多层层相扣的政治运作﹐敏锐地批判﹐”并且”她够勇敢”﹐竟力图”炸毁它”。”她是一个热情的革命者﹐因为在每一件人事上﹐甚至每一张绘画﹑每本书中﹐她看到了革命的必要与契机。……她只需要一双眼﹑一张嘴与一只笔﹐整个世界就在她面前开始变动﹑重整﹐直到她所建造的世界足以和现有的抗衡﹐慢慢更正﹐终至替代它。”(本段引句见《□□中国》第13期童若雯《女性主义者的悲剧》。童的这些女性主义宣言用来形 容江青再贴切不过。)
当然﹐她的勇气和勇气所寄附的巨大权力还是来自于男人。但她敢于向一切挑战的狠劲儿﹐甚至连男人也不能及。她慢了一步﹐到底没能斗过”父系社会的政治运作”。主要是时间和人手不够﹐我们也就没能看到现有的”整个世界”怎样终至被替代。但已经替代的部分我们曾有幸领教过﹐那真是妙不可言。
革命样板戏为我们塑造的一批女性形象﹐没一个”反面人物”﹐一律的光彩夺目。吴琼华﹑柯湘﹑江水英﹑方海珍﹑阿庆嫂﹑李铁梅﹑小常宝……个个都不是男人的传统文化所规定的角色。撇开因剧情需要套在她们头上的政治信念不说﹐就很符合女性主义者的定义(好在女性主义者们也并无统一的政治信念)。
作为一种典型的女性文化﹐样板戏曾影响了整整一代中国人。当然也包括中国的男人。男人们见了柯湘﹑李铁梅﹑阿庆嫂一类的女人﹐大抵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念的。只有喜儿(白毛女)例外。土财主黄世仁对她进行性骚扰﹐结果被捉起枪毙掉了。
而样板戏的男人形象﹐不是脂粉味很浓﹐便是孩子气十足。或者更确切些说﹐与女性(尤其是动辄”批判之”﹑”炸毁它”的”女性主义者”)相比﹐看不出什么”性差”来。明眸皓齿﹐皮肤白皙光铴﹐红扑扑的娃娃脸﹐感情细腻缠绵﹐泪花闪闪﹐见了长辈及当官的即作娇憨状﹑扭捏状﹑羞涩状﹑绕膝承欢状……凡此种种﹐不仅不恶心﹐反而成了审美男性的标准。
然而在对男性的精神阉割上﹐中国传统戏曲也并非没有担当过十分吃重的角色﹐而坐视革命样板戏专美于后。京剧为”北派”戏剧的代表﹐其最大的特点是男人扮女人﹔”南派”戏剧的代表越剧则恰恰相反﹐是女人扮男人。不论哪种扮法﹐都为削减男人的雄性荷尔蒙作出了重大贡献。
鲁迅曾描述国民沈湎于梅兰芳式的表演﹕男人看到的是”扮女人”﹐女人看到的是”男人扮”。其实例并不尽然。男人对于女人的细致入微地诠释和惟妙惟肖地模仿﹐自有其魅力与趣味﹐甚至亦不妨有它的艺术价值。问题是﹐”男人能够扮女人”﹐并且”男人扮的女人比女人还女人(更够味)”这一事实﹐在积弱与病态的文化背景下﹐早已超出一般的观赏意义﹐为大众所接受﹑认同﹑着迷﹐以致竞相效尤﹑推波助澜﹑蔚为风尚。所谓”戏台小社会﹐社会大戏台”﹐真是一点不假。四位男扮女妆的专家──”四大名旦”(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也得以”雄踞”国剧艺术的峰巅。
女人扮男人﹐虽远不及男人扮女人的成就辉煌﹐但也可圈可点﹐别有一种风韵。除少数挂须的老生之外﹐大多为儒雅白净的相公。他(她)们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既男又女﹐雌雄莫辨﹔而且成天与豪门的小姐﹑丫环混在一起﹐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汗巾子上一把诗一把血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卿卿我我凄凄惨惨切切。偏偏又是这种孱弱的软蛋能够金榜题名﹐做上大官儿衣锦还乡。久而久之﹐民间逐渐形成一种概念﹕他(她)们即为男人出息的典范﹐──”大丈夫”当如是耳!
一般人念叨着的”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只是被人们强调得够多的一个方面。在中国﹐女性文化自有它不可摇撼的地位﹐尤其是世俗文化。可以说越世俗﹐女性的色彩越浓。即以最受国人尊重﹑影响覆盖面最广的神──观音菩萨而论﹐就是一位女同志。其实”她”以前在印度本是个男的。侨居中国后﹐为了增强在民众中的亲和力﹐以适应普渡众生的需要﹐毅然做了变性手术。果然深入人心。解救苦难﹐求生贵子﹐祈保平安……总之事无巨细都去找她。民间的烧香拜菩萨﹐显然比”临事抱佛脚”更为盛行。
她的老师释迦牟尼先生﹐几经反思﹐才算悟出”青胜于蓝”的道理﹐只好也向她靠拢。虽久经香火熏烤﹐却日见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体态丰腴﹐还翘起了兰花指﹐终于以一副”男人女相”﹐进驻中国老百姓的心灵。当然比起他那位彻底女性化的弟子﹐犹逊一筹。
女性在中国神话中的位置﹐并不因”重男轻女”而稍减﹐是很奇怪但又无法否认的一件事实。有人(例如童文)为”某些现代知识份子”忘记并且难以接受”我们共同的母亲──女娲”而愤愤不平。但她们却”忘记”了做一项调查﹐在” 现代知识份子”当中﹐到底是不记得”女娲补天造人”的多呢﹐还是不记得据说由三国时的文人发明的”盘古开天地”的多?她们同时还”忘记”了﹐如果没有包括《封神榜》和《红楼梦》的作者在内的”文人的发明”和记载﹐作为同样是” 现代知识份子”的现代女性主义者们﹐又到哪里去搜寻中国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脱离的”那个”子宫”呢?
恰恰是﹐中国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仍未能”脱离我们的子宫”。女性们在强大的夫权及父权压迫下﹐几千年来顽强地坚守着她们建造的另一种体系﹐形成男子社会不可忽视的制衡力量。她们一直没中断过积极的地下活动──在帷帐后﹑在枕头边﹑在锅台旁﹐尽一切可能施展和渗透她们治家治国的影响和权力。当制衡的力量足够大的时候﹐她们就索性发动”政变”﹐走到前台直接支配甚至取代男子的地位。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多到不胜枚举。佼佼者如吕后﹑武则天和慈禧﹐分别出现在中国最强盛的三个王朝(汉﹑唐﹑清)的初期﹑中期和末期﹐主宰政局都多达数十年。所谓”牝鸡司晨”的功过﹐自有学者们评说。女人是不是”祸水”﹐本文也无兴趣去探讨。这里想说明的只是﹐女性最强大最锐利的武器﹐既非姿色亦非名位﹐而是她们的”子宫”。
道理很简单﹐姿色会衰退﹐名位则干脆掌握在男人手中。只有”子宫”才永远属于她们自己。无论出于理性抑或本性﹐她们都应该而且也确实倾尽全能去增强它的张力与韧性﹐夸大”子宫”的独创神话与孕育意义﹐无限制地扩展它的空间与时间的包容量(现代女性主义者们好象也不能免俗)﹐以达到网罗一切的目的。
这是”父系社会”取代更为原始的”母系社会”必须付出的代价﹐也是失去乐园的女性所作的抵抗和报复。只要男权还存在一天﹐这种抵抗和报复就不会消亡。
曹雪芹笔下的贾府﹐是中国旧式家族体制和社会形态的缩影。如果这种说法不错﹐我们看到的正好是一幅女性化社会的完备图景。贾府的上上下下内内外外﹐都得围绕和凭借着女性的操纵来运作。从它的最高统治者贾母和手握实权的王熙凤﹐到各山头派系的代表人物﹐以及在”一荣俱荣”的四大家族间互相走动的老少亲戚﹐乃至维系贾府基本生活方式的大大小小的老妈子和丫环们﹐清一色都是女性。男人却个个愚蠢可笑﹐丑态百出。不是被女人所支配﹐就是为女色所诱惑﹐不是惧内﹐就是畏母。
贾氏家族固然以”荣国公”和”甯国公”这两个由男人世袭的爵位为栋梁﹐但实际上它们早已摇摇欲坠。之所以尚能维持暂时的表面的繁荣﹐靠的还是一个女人──元妃。如果没她在宫里撑着﹐所谓”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倾刻即可土崩瓦解。后来元妃一死﹐果然便被抄了个底朝天。
有论者认为﹐《红楼梦》的主人公贾宝玉这一形象﹐代表了中国男性”阳刚的堕沈”。不知他们是不记得还是忽略了﹐其实打从娘胎里起﹐他就没有”阳刚” 过。他住着大观园﹐成天混迹于闺房﹐吃吃胭脂﹐耍耍脾气﹐斗斗心眼﹐看不出跟那些钗裙粉黛们有什么区别。他的毛病倒并不在于怎么的女里女气﹐而是”长不大”。换句话说﹐也就是始终走不出”子宫”﹐总离不开姐姐妹妹的簇拥﹑疼爱﹐离不开众多丫环的陪伴﹑伺候﹐离不开母亲和祖母的呵护﹑娇纵。他能够这么”不像个男人”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是个男人。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看一看﹐传统式的中国男人究竟是在怎样恶劣的环境中成长的﹐以至于他们当中的觉醒者都不得不自认”阴盛阳衰”﹑疲弱无能﹐自认”孬种”﹑”尿脬”﹑无奈和无赖?
他们从一生下来就被规定为传宗接代的工具﹐而且是处于长辈及朋辈监视督察下的这种工具。性交只是生殖的需要。从传统伦理到中医学说﹐都把”房中之乐”视为不得已而为之的脏事﹑丑事。纵欲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孽﹐阳萎则是道行最高深的表现。
他们的童年不外乎这两个极端──祖母式的呵护或严父式的管束。倘若二者兼备﹐效果便更佳。他们得既擅长发嗲﹑撒娇甚至撒泼﹐又善于假扮少年老成﹑乖巧内秀﹐目的自然是为了讨”大人”们的一个夸赞。
他们规定了女人的生活圈子﹐自己又被这种圈子所规定。他们必须习惯和周旋于姑嫂﹑婆媳﹑妯娌(以前还有妻妾)之间的矛盾纷争﹐或多或少学会像女人那样嚼舌头﹑管闲事﹑包打听﹑使心计﹑挑是非﹐并把这一套照搬到”父系社会的政治运作”中去。
他们必须尊崇祖制﹐尊重活着的或是死去的长辈。无论自己年纪多大﹑地位多高﹑知识多丰富﹑成就多辉煌﹐在长辈面前”永远只是孩子”。他们俯首﹐他们跪拜﹐他们匍匐在老人或权贵脚下﹐模仿蜷缩在子宫里的模样﹐以示自己的软弱﹑柔顺。强悍﹑锋芒毕露为人忌恨﹔表面的谦和受人推重。
他们虚伪﹐假惺惺的﹔他们阴柔﹐深藏不露(谁露了就不是好汉)﹔他们”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他们缺乏逻辑训练﹐而擅长”形象思维”﹐他们常依赖于直觉﹔他们猜疑﹐”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们不敢大胆展现真实个性﹐宁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勇若怯。
他们拉关系﹐讲义气﹐”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就是不想靠自己。他们的宗派往往建立在女性化的情感基础上﹐而不是凭借理性的纽带来维系。他们把好朋友称作”哥们”﹐──大家亲亲热热﹐情同手足﹐以便一道重温共用同一个”子宫”的情谊。
中国王权的悠久﹑神圣与至高无上﹐在世界上绝无仅有。但中国的君王﹐却藏在深”闺”人未识﹐整日与人数庞大的太监和后宫为伍。举目四望﹐只有自己一个男人。耳濡目染﹐尽是莺声燕语和扭捏女态。不用说因为时代和环境的局限﹐那些后妃宫女们的见识抱负﹑修养情趣﹐自然不可与现代女性主义者相提并论。她们对于”父系社会的政治运作”﹐整体上显然不会产生什么良性影响。
后宫政治(或称”内眷政治”)和太监政治(或称”褓姆政治”)﹐正是这种病态的女性化环境的必然产物。
一个民族的阴盛阳衰﹐是整个民族的不幸。正如精神和肉体的阳萎﹐是男人的悲哀﹐同样也是女人的悲哀。走出”子宫”﹐脱离幼态人格﹐更不止是男人才要完成的任务。在软性的市民文化流行的今天﹐光是恨恨地骂几声”操你妈”﹐也丝毫无济无事──顺便提一下﹐这句国骂﹐现在越来越流行于时髦女郎之口。可见”操”本是虚的﹐”你妈”才是实的。中国的女性化﹐从这里亦可见一斑。
──原载”百灵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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