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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澳门威尼斯人赌场官网4月21日讯】 英国哲学家笛卡儿有一句经典名言:”我思,故我在。”这一观点赋予理性的思考以无上的神圣与威严使之成为“人”本身的存在与否的唯一衡量标准。照我的理解,这里的“思想”是指个性化的思想,就是以“人”作为主体的自主精神和独立意识。正是这样的思想使人得以高扬个性,展示自我的存在。同时,思想是获得生命的尊严的唯一途径,思想使人避免陷入盲目与狂乱而能理智地自恃,在蒙昧野蛮的年代以理智支撑起一方生命的净土,从而体现着个人的尊严。
思想被提高到衡量存在的高度成为获得尊严的途径,千古以来吸引了无数有社会良知的 人们为之蚕丝吐尽,然而,这却远非一个供精神诗意安憩的乐园,反之,思想展示一个人的存在及其价值,给予人丰富的生命意义的同时也给予人强烈的痛感,这使思想的历程亦成为在荆棘丛生的无路之路上孤勇前行的痛苦而壮烈的历程。
我们把思想者放到其生存的社会环境中进行考察。思想,缘于对自身存在状态及对自身存在所依赖的物质、精神环境的理智的审视。个人境遇与个人体验是刺激思想的因素。通常正是因为在现实世界中的压抑、失望甚至绝望感,敦促、鞭策人们去思考,因而审视的过程也就是批判地吸收的过程。思想者在其审视中往往能一定程度地洞悉社会环境所存在的弊端,从而进行本能的辨识与反抗。在对现实进行无情的揭露、批判的同时他们也深深地伤害了自己。而且,当面对不可救药的现实,他们意识到其思想结晶已成为几近空想的理论,失去了实用的指导价值,他们因无法放弃生命的尊严而无法放弃思考,这种绝望的思考、绝望的反抗带上了壮丽的悲剧色彩和极高的审美价值。
思想往往通过现实批判证明其存在,没有一种哲学思想不是建立在批判精神的基础之上。批判缘于对自身生存状况存在境遇的理智审视,发现其中的尴尬而产生的的痛苦。这过 程本身就是对现实的反叛。没有一个思想者能避免这种反叛带来的痛感。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过:“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以批判为起点的思想,实质上正是以个人的痛苦去换取“人的全部尊严”。批判社会与灵魂自虐(批判自我)成为痛苦的表现形式。在百年中国中出现过许多具有批判精神的思想者,其中,最“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对不合理现象的批判力度最大,灵魂自虐最深的有两位,一是精神巨人鲁迅,一是被钱理群先生誉为“与鲁迅所创的,已经中断的精神界之战士的谱系承续上了”的摩罗。
在中华民族的精神史上,鲁迅至今仍是过于高大的存在。鲁迅的心灵痛苦发散出的光芒覆盖了以后好几代知识份子的心灵。当时处于精神上新旧交嬗,而旧精神仍深植于国人灵魂之中的年代,当作家以西学为参照系开始迈出摆脱麻木、愚昧的第一步,却发现“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①这是一种何等惨痛的生存体验!自己身处的社会,四千年竟全是“吃人的历史”,自己竟吸吮着这有“吃人的历史”的乳汁成长,而且现在仍然身处“难见真的人”的空气层层包裹之中,这种时代的疏离感该是多么的强烈!为了拯救灵魂鲁迅毅然弃医从文,这是一条灵魂救赎之路,既救赎自我也拯救民族。鲁迅背负起整个民族及其四千多年历史的胺脏和血泪,向理想的彼岸朝圣前行。在鲁迅负辱前驱的数十年生命历程中,他为了取得尊严而遭受的伤害几乎空前绝后,他所承受的痛苦之丰富,也几乎空前绝后。封建式的极权手腕,庸众的麻木不仁与“罚恶之心”,文人的“帮忙”“帮闲”行径,狂风暴雨般摧残着这个圣洁的老人,激起他无比浓郁的痛苦与义愤。灵魂的剧痛与人格的高扬的结合在鲁迅身上得到最大限度的体现。那个时代以及后来的时代中的思想者所承受的痛苦,因超前于时代而遭受时代的摧残,对民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态,对生命的绝望感、虚无感,都曾在鲁迅那里出现过。在那一场史无前例的造神运动中,鲁迅因几个“家”几个“最”的权威定案几乎成为半个神。运动过后,鲁迅的精神意义不但没有丝毫损弱,反而一步步被发掘出来,一步步加强。思想着,前进着的人们,几乎都能从鲁迅的著作中找到精神慰藉和鼓舞。我曾惊恐地发现我以及我所读到的许多优秀作品,像钱理群、摩罗、林贤治等先生的著作中,反映出与鲁迅先生相通或极其相似的痛苦,这一发现令人颤栗,“五四”运动已经过去了八十多年,鲁迅先生也作古六十多年了啊!当我读到摩罗在以《难见真的人》为题的文章中无助地歇斯底里地狂叫“难见真的人!”的时候,我的颤栗发展到了极致。近百年间鲁迅与摩罗的生存体验是何等的相似!最大的不同是鲁迅的时代还曾有过真正意义的启蒙运动,而摩罗的时代则是在一场民族大灾难过后,全民沦丧且知识份子缄不敢言。面对中国文人在“文革”这场历史大灾难中所表现的“奴道主义”以及大灾难过后“中国知识份子对于自身的缺陷和所受的凌辱,普遍缺乏自觉意识和反思能力”②,摩罗深深地震撼了。他一方面坚决地从“奴道主义”的知识份子群中疏离出来,另一方面,他经过对中国知识份子文化性格的考察,提出“欲将苦难转化为我们的精神资源,必须经过这么一个中介环节:耻辱感。”③由此,摩罗自认他的文化使命就是“将‘咀嚼耻辱’这个词语带入文化界”。④“耻辱”二字几乎道尽了近百年来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知识份子的生存状态,只不过这种正视在摩罗以前被普遍地漠视,麻痹甚至美化。摩罗在与鲁迅时代大不相同的社会环境中化鲁迅外向的“呐喊”为内向的“咀嚼耻辱”,从鲁迅的启民众之蒙发展到启知识份子自身之蒙,这是灵魂自虐的进一步加强。对低劣的文化品质的撕裂与对耻辱生活的正视就是对近百年来一步步暴露并且恶性循环着的民族劣根性的大清洗。只有这样惨痛的自虐才能鞭笞自己挣脱麻木状态追求“人”的生活。摩罗从正视非人到“反叛非人”到“咀嚼耻辱”,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灵魂自虐的过程!在众生熙熙攘攘的脚步中,摩罗像一个纯洁无暇的赤婴,突然从历史的镜子中照到自己丑陋无比的灵魂,照见自己生存所在居然是非人间,发觉历史的血泪与罪恶全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禁号啕大哭,以笔为鞭痛笞起自己残破的灵魂。与鲁迅一样,摩罗受到时代与社会深深的伤害,但他终于以大悲悯之心负担耻辱而前行,摩罗的思想是这麻木的社会中一丝圣洁的光辉。摩罗所遭受的痛苦是一种高贵无比的痛苦,他以他高贵的痛苦表明了思想的圣洁与威严。别尔嘉耶夫说过:“身临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个体人格的生成不能不痛苦万分。”鲁迅与摩罗在心灵的朝圣之路上极力地鞭笞、驱逐心灵的魔鬼,使其个体人格成为巍然矗立的丰碑。丰富的痛苦造就了永恒的存在意义,永恒的价值。
痛苦的极致是对未来的彻底绝望。人的生存,要有希望的前引,以为前行的动力。但当
现实黑暗的强大以至于个人的力量犹小于挡车螳臂,思想在现实面前越来越苍白乏力,正义与良知已经无法容纳于社会,绝望感与虚无感必将伴随着思想同在。倘若因清醒的绝望而逐渐消沈、麻木、放弃思想,那无异于放弃生命。优秀的人物在绝望中永远能以高昂的姿态自恃。他们有大爱大悲悯的情怀,而且这种大爱大悲悯成为他们生存与思考的基点。他们因固守这样的大爱大悲悯而承受着造物与庸众、时代与社会的一切压迫,在无望的大黑暗中孤独地思考,孤独与黑暗鏖战。这种绝望的反抗乃是一种个性的大张扬大展示,昭示着一种壮丽的生存、审美的生存。鲁迅先生的许多作品直接表现或背后蕴含着深深的焦虑与绝望,更体现着绝望的反抗。钱理群先生在《心灵的探索》中这样解读鲁迅的绝望:“所谓绝望,实质上就是走出麻木境界,丢掉一切自欺欺人的假面,直面人生:一面正视现实的黑暗与人生的痛苦,一面正视自我主观能动作用的局限,在现实世界中支配自我命运的有限性。”从发现“吃人的礼教”到提炼出“阿Q精神”,到一次次被庸众、朋友、敌人、学生伤害,鲁迅背负了极浓的黑暗与痛苦,而且,他又深刻认识到“我的话也无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⑤。这样的生存境遇终于使他彻底绝望,但即使知道前路只有一个终点:坟,他也必践荆踏棘,奋勇前行。克尔凯郭尔曾说:“只有达到绝望的恐惧,才会发展人的最高力量。”鲁迅在绝望之后终于迸发出韧性的战斗意志。绝望几乎成为鲁迅反抗精神的一种资源。鲁迅先生自己写道:“我以为绝望而反抗者难,比因希望而战斗者更勇猛,更悲壮。”⑥鲁迅就是这样追求着“勇猛”与“悲壮”,追求着人格的完善。在鲁迅以后的岁月中,“绝望的反抗”成为执著于改造中国社会的知识份子的一种宝贵的精神资源。摩罗便是这一脉系在当代当之无愧的继承者。从鲁迅的“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⑦,到摩罗的“在这短暂的几十个岁月中,除了绝望与虚无,哪里还有更强烈的感受”⑧。绝望感与虚无感像沉重的黑影一样拖在这群优秀而忧愤的知识份子后面。摩罗激愤的行笔间激荡著文化溃亡人格沈沦的大义愤与大焦虑,摩罗的声声痛切哀号“你们都是非人”,“反叛非人”之中透露出对拯救的大绝望与大悲哀。摩罗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负罪感与耻辱感,在当今思想坛是独一无二的。鲁迅和摩罗在绝望中自恃着,思考着,他们都是时代真正的精英。
我把思想的动力归结于两个方面,一是思想主体的历史良知与追求真理、自由的欲望,一是其所处的社会环境中人们的感情感应与精神支援。中国文人自古“无特操”,最缺乏的就是敢于以一人之身向百万之众傲然宣战的独立精神与勇气,缺乏“国民公敌”。主要就是他们过分依赖社会环境而丧失个人的历史良知。尊君从势的叭儿狗传统使知识份子数千年来匍匐在权势的脚下抛媚眼唱颂歌,到了思想大一统,红宝书满天飞,开口读语录的年代,六亿神州何曾有“人”存在呢?另一方面,淤积的国民劣根性使这片土壤成为长不出参天大树的盐碱地。摩罗说俄罗斯的革命者赫尔岑的力量“来自全体人民的人文理想和整个民族的历史良知”,而中国的优秀人物却“无不在缺乏精神滋养和力量源泉的绝境中无望地死去”。⑨在中国的贫瘠的土壤上,已经丧失了对思想的理性的理解、对高尚的尊敬与对异端的容忍。独立特行的思想只能是绝望中的自恃。鲁迅与摩罗正是绝望中这样的自恃者,他们已经竭力跳出了传统的束缚,展示着自由之意志。他们的时代,依然没有思想自由的保障,没有像车尔尼雪夫斯基在西伯利亚途中遇到的那样同情、尊重“异端”的马车夫,没有赫尔岑遇到的那样理解、宽容革命思想的好老师,⑩但他们全凭着顽强的自我确认,背负着民族的千年血泪千年良知,一步一血地登上了人格的高峰。
思想才存在,思想即痛苦,存在的全部尊严、全部意义在于直面痛苦、承担痛苦。痛苦 与绝望且同时也成为生命存在的最高表现形式。痛苦的思想铸就了个性的丰碑,把生命染满了长河落日的壮丽色彩。
①鲁迅《狂人日记》,林贤治编《绝望的反抗:鲁迅生命文本》,浙江文艺出版社1993,4
②摩罗《写作的限度(跋)》,《耻辱者手记》,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8,2
③摩罗《知识份子的奴隶体验》,同②
④同②
⑤鲁迅《答有恒先生》,钱理群,王得后编《鲁迅杂文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3,2
⑥鲁迅《致赵其文》,同①
⑦鲁迅《希望》,同①
⑧同②
⑨⑩摩罗《巨人何以成为巨人》,同②
──原载《问题与主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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