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全球化对文化的冲击是知识分子谈论的热点——或者说是忧心的焦点,这其中美国化更是被视为万恶之源而遭到众口一词的批评——最新的一个例子是郑晓龙先生执导、梁家辉等人出演的《刮痧》就被轻蔑地评论为是好莱坞化,这就批评界不那么神圣的同盟中可不是一个赞誉之词。
于是不少国家的政府及自命为良知之代表的知识分子起而抵制、反抗了,政府方面运用其垄断的暴力,限制每年只能演几部好莱坞电影,电视节目中进口节目只能占多少比例,还有对本国的电影、音乐提供补贴,或者利用巨额投资开发能够彻底屏蔽政府认为反动、不良网站的软件等等;而知识分子则苦心地营造着反抗资本尤其是美国资本、反抗大众文化娱乐的文化气氛。
然而所有这一切努力有多大效果呢?我保持高度的怀疑。如果我们要抵制美国化,反抗米老鼠、小甜甜和CNN,或者我们要弄清如何使我们的电影走向世界,我们的报纸也可以左右世界舆论,为此,我们都似乎首先探讨为什么美国文化那么厉害——声明一点,这里的文化不仅仅是指大众文化、快餐文化、流行文化,我相信,美国的所谓高雅文化、知识分子文化也是任何其它国家所不能比拟的,不要说纯科学,看看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的种种新观念、新思想,哪一个没有美国的烙印?我无意崇拜美国,但这是一个事实。不过本文仍集中于讨论大众文化,即娱乐产业。
美国没有宣传部
最近在《21世纪经济报道》中看到一篇探讨全球文化产业及其受到美国通俗文化冲击的文章,中间有一句话给我印象深刻:“美国没有宣传部”。我相信这就是美国娱乐产业、大众文化之所以所向披靡、令几乎所有国家无法招架的根源所在。
在美国,除了极少数媒体(比如美国之音,但它却不能对美国境内广播)外,几乎所有的媒体都是民间自由经营的,而且市场进入门坎非常低。只需要最简单的经营登记而不需要任何审批程序就可以轻松进入。
在这里,没有政府的指导,没有国家下达的意识形态任务,这是一个完全商业化的世界,与之相反,其它国家曾经并且仍然多多少少受到政府管制(当然作为失去自由的代价公司也从政府那里能拿到多多少少的补贴、投资)的娱乐产业,当然不可能具有跟它竞争的实力。在经济领域,自由市场打败了计划经济及其形形色色的变种,那么,在娱乐、文化产业中也不会例外。
为什么完全自由竞争的、商业化的文化娱乐产业具有如此强大的竞争力?此无他,投消费者之所好是也。因为它是一门纯粹的生意,跟生产机床、电脑、汉堡没有任何区别,资本是要挣钱的,而在一个竞争的市场上(并且比较公平的市场上),想挣钱的唯一办法是让更多的消费者自愿地掏钱购买,没有人发文件要求所有中小学生都去看比如说《辛德勒的名单》,也不会有单位组织大家收看比如说政府联邦调查局特工汉森出卖国家机密的重要新闻,更不会有一年一场戏都不演,政府却还给几百号人发工资的事,那么,除了投消费者之所好之外,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因此他们的产品最能让消费者满意,而消费者从他们的产品中得到了欲望的满足。市场是一个发现的过程,企业家紧紧地盯着消费者欲望的变化,不断地发现新的技术机会、新的生产方式,而消费者则不断地发现自己的新欲望,并寻求最能满足他的欲望的产品。市场把他们联结到一起,他们各得所需。由此,在竞争性市场中生产出来的文化娱乐产品总能卖出好价钱。美国的文化娱乐产业在市场中飞速地壮大起来。
从美国的经验可以得知,任何国家,如果要想在文化娱乐市场上跟美国一较高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使文化娱乐市场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竞争的市场,取消一切市场进入门坎,取消一切貌似高尚的限制性、歧视性法律法规,听任文化娱乐企业完全自由地追逐其利润,因为只有它实现利润的过程中,消费者者才能享受到最好的文化娱乐产品。
管制能提高道德水准吗?
而一些愤世嫉俗、或者是自觉高人一等的文化人士却对这种商业化痛心疾首,在他们看来,把那么神秘、高尚的文字、、图象、话语竟然跟汉堡、土豆、榔头相提并论,简直是文化的耻辱。商人们伤了文人们的自尊心和行业自豪感。
他们神圣的行会秘密被资本玩弄于股掌之间之后,可想而知,知识分子的挫折、失落感是多么强烈,这种愤怒经过一番包装——毕竟人家是文人嘛,转化成了形形色色冠冕堂皇的社会、文化批判理论,一句话可以概括他们的说词:他们说自己在忧心整个社会的文化和道德水准。在他们看来,如果媒体公司完全安商业化运作,投消费者之所好,则整个社会的道德、文化水准必将堕落到万劫不复的水准。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那些一新要批判现实的文化人士根深蒂固的优越感:只有他们自己能够判断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只有他们自己具有道德约束力,不会陷入色情、暴力的泥潭而自拔,而普通百姓只要有机会,就会沉迷于道德堕落中的低俗欲望之满足中而不能自拔。
然而,普通人果真如知识分子所想象的那样不堪吗?美国人可以随便创办任何杂志,然而所有的杂志都是色情暴力吗?可以拍任何电影,然而所有的电影都是色情暴力吗?
最近巴黎Jeu de Raume国立艺术博物馆正在举行一个“性爱毕加索”的画展,展出了这位大师生前未公开的300多幅以性爱为主题的作品,其中很多作品就是非常黄色的春宫画。人们发现在蓝色时期、粉红色时期、立体主义时期之外,还存在着一个黄色时期,人们看到了被许多人奉为神明、因而也是高雅文化之典范的大师的另一面。
当然这马上会被我们的知识分子称之为批判呀、反讽啊之类的美丽辩词,我们可以设想,如果这些作品出自一位中学生之手,这位中学生大概必会因思想不良而被学校开除。我真的疑惑了:为什么一些人画色情画就被认为是文化的象征,而另一些人看色情图片却被认为是道德堕落?人类果真是如此地不平等,以至于文化的所谓高雅与低俗之间的分野竟是如此地因人而异吗?
话扯远了,任何一个社会,如果其成员真的是如此不知廉耻、没有自制力,如果一个社会的道德规范如此地脆弱,没有约束力,则该文化早在文化的进化过程中被淘汰了。因而任何一个维系至今并保持活力的文明社会,都维持着一定的社会规制能力,约束着人类欲望之泛滥,渗透在个体的行为约束中,不管这是强制(但跟政府的强制完全是两回事)还是诱惑,或是虚伪,都使绝大多数社会成员维持着“正常的”道德水平上。由此决定了在一个完全开放的文化娱乐市场上,大多数产品必将是合乎正常的道德水准的,因为“正常人”才是最大的潜在消费群体,只有投此一群体之所好,才能赚取最大的利润。你当然可以出版黄色书刊,但这种书刊永远不可能在大型百货商店光明正大地出售,其市场毕竟是有限的。
因此市场本身就是一种约束,而且是一种最强有力的约束。对于政府的限制,人们可以采取多种政府的限制不可能取消某一拥有消费者、从而能够产生利润的市场,只能使该市场转入地下;而如果市场没有需求或者需求小到不足以产生对投资者有吸引力的利润,则自然就不会有人去投资。
市场本身会把绝大多数文化娱乐企业约束在“正常的”道德水准上,好莱坞从一开始就存在着一个道德自律委员会,那些拥有最大市场的报刊也无一例外是严肃的新闻、政治、财经报刊,而是色情刊物。是消费者决定市场将出现什么,而不是资本决定消费者可以看到什么。是消费者手里的钱决定着投资者手里的钱投向何处。如果一个社会的所有人都最渴望看色情杂志,都随便对自己的邻居开枪,那时因为这个社会本身已经堕落了,他们堕落了才看色情杂志,而不是他们看了色情杂志才堕落。
谁是管制的受害者?
然而政府和一部分知识分子出于致命的负,从来就不信任普通民众的道德水准和鉴赏能力,相反,他们认为只有自己有能力、也有权力决定普通民众可以看什么、应该听什么。面对全球化的咄咄攻势,政府和某些知识分子更增添了一种捍卫民族文化纯洁性的民族主义激情,他们经常能够把自己的优越感转化成压制性的法律,限制外国文化娱乐产品进入本国市场。
那么政府的管制、控制进口等等,最终的受害者是谁?如同在经济领域中国家垄断最终损害的是所有消费者的利益一样,管制文化产品之自由流动的受害者显然也是本国的文化娱乐消费者。透过无所不在的信息,消费者已经知晓外面有一个多彩的世界,而政府的限制将使他们的已被激发出来的欲望得不到满足。
当然在政府和部分知识分子看来,他们的这部分欲望或许就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因而也就不用满足。我们看到了更加致命的自负:他们以为自己有权力改变人的欲望,也就是按照他们的意志、用他们所钟意的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塑造全体公民,而这,正是形形色色、或软或硬的极权主义的根源。
--《思想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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