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 白宫易主和中国面临的外在威胁

郑永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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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宫易主会给亚太地区的安全带来怎样的新变数?小布什是否会改变以往克林顿政府的亚太政策?新政府是否会继承老政府的以“接触”为中心的中国政策?诸如此类的问题,不仅为中国领导人所担心,也为亚太地区其他国家的领导人所担心。自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一直是亚太地区安全的一个重要角色,“牵一发动一身”,美国的任何政策调整都会引来亚太地区其他国家外交政策的变动。再者,自前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以后,中国早已经成为美国亚太政策的重心。中美关系如何走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美国的亚太政策会是怎样。中国等国家对美国亚太政策动向的密切关注的根源就在这里。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至少要考量如下四个主要因素,即国际关系的本质,冷战后美国国际关系大战略的调整,中美关系在美国全权大战略棋盘上的位置和美国的亚太盟国在实现美国战略过程中的作用。

现代资本主义和民族国家的扩张性

首先来看现代国际关系的本质。国际关系的本质是和平的还是战争的?国家间的关系是一种双赢(win-win)游戏还是零和(zero-sum)游戏?对诸如此类属于规范性的问题,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就可以得出非常不同的结论。这里不能作哲学上的讨论,只是分析现代国际关系的本质为何?一句话,现代国际关系最重要的特征表现为国家间的利益的不可调和性,由不可调和到冲突到战争,这是现代国际关系形成以来的规律性现象。

形成现代国家关系的经济基础是资本主义,辅助于资本主义的则是现代形式的民族国家(nation-state)。无论是资本主义和现代民族国家,都起源于西欧,然后再迅速扩展到世界的各个角落。没有人会否认,没有资本主义就不会有现代世界体系。进而,我们也可以认为,没有现代民族国家,现代世界体系就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形成。可以概括地说,基于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之上的现代民族国家或者基于现代民族国家之上的资本主义体系具有无限的扩张力。自由派经济学家认为,资本主义本身的扩张是和平的,坏就坏在民族国家的干预。这至多是一种理想的理论假设。资本主义和现代民族国家在本质上是同一件事,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在早期,当资本主义的扩张遇到障碍时,民族国家就开始发生作用。而对后发展的资本主义国家来说,国家本身就推动本国资本的向外扩张。自二战以来,不仅资本主义的经济体系在扩张,而且民族国家本生也在扩张,那就是民主的扩张和输出。资本主义加上民主大大强化了现代国家的扩张能力。

扩张既造就了全权化,也在制造出国家间的纠纷、冲突,甚至战争。这种国际关系的本质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在不远的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样的变化。以此看来,现实地说,和平只是马基雅维里所说的“运气”,而冲突则是事物的使然。回到美国的例子。自美国进入世界体系以来,他一直是推动这一体系形成的一个主力,具有深刻经验的美国对这样一种本质的认识比之其他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深刻。尽管美国有深厚的自由主义传统,但主导其国家安全和外交关系则是现实主义。这种现实主义观点左右了美国决策者对前苏联的看法,也在左右着今天他们对中国的看法。

冷战后的美国国际战略调整

第二个因素则是冷战后美国国际战略的调整。冷战结束后,美国开始了其全球战略的大调整。在冷战期间,美苏两国军事对抗,以力量平衡力量。美国最后赢了。苏联消失了,美国没有花很多时间就找到了一个替代者,即中国。美国和西方世界当时有很多人主张用围堵苏联的办法来制约中国,乘胜追击,取得自由民主的全面胜利。克林顿总统最初几年对对华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这种情绪的反映。但中国毕竟不是苏联。中国经历了八十年代的改革,其经济体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其经济也开始很快地被西方世界体系所整合。较之苏联,中美关系无疑是互惠互利取向的。经过多年的调整,克林顿政府终于确立了对华的“接触”政策,即通过把中国整合进西方世界主导的世界体系来遏止和消除中国的威胁。这样,克林顿政府确立了以经济扩张为中心的全权策略,取代了冷战时期的军事扩张。

应当指出的是,这是克林顿政府的美国战略,是美国战略选择之一。克林顿作这样的选择和他的自由主义和理想主义的价值观分不开的。在其白宫生涯的早期,克林顿在民主、自由和人权问题上对华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后来发现这样行不通,于是采纳了由一些自由派如哈佛大学的纳伊(Joseph Nye)提出的“接触”战略。这一战略并不是说美国可以不关心中国的民主等问题了,而是说通过把中国整合到世界体系里面,更能有效地在中国实现这样一些西方价值。克林顿的这种自由主义价值导向更表现在其对中国和美国平等地位的承认意向上。在两次克林顿和江泽民高峰会谈后,克林顿承认中国是个战略伙伴,承认中国的大国地位。

那么,小布什是否会改变克林顿发始的以经济为先导的国家战略呢?首先应当认识到的是,不管谁当选,都改变不了我们上面所说的美国资本主义及其国家的扩张性质。所不同的是,以怎样的方式来扩张。当然,对亚洲国家来说,现在所关注的就是小布什会不会脱离克林顿的方向,而向冷战时期的军事和政治遏制的回归。

新政府对中国角色的认知

这里涉及到几个主要因素,包括中国在美国国际战略棋盘中的角色,小布什对中国的认知,意识形态的差异,美国内政的性质等等。毫无疑问,中国仍然会扮演过去苏联所扮演过的角色,即成为美国的对手。在实际上,随着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国家力量不可避免地会得到增强。尽管中国在总体上还是贫穷,不是美国的竞争对手,但和美国的经济政治方面的竞争性也在逐渐提高。就是说,在中国还是很贫穷的时候,中美两国的国家利益存在着很多可以调和的地方。但当中国富裕了以后,两国国家利益的不可调和性就会增加。退一步言,即使中国实际上不是美国的竞争对手,美国也要把中国塑造成这样一个对手。国际关系的本质是“我们需要敌人”,大国尤其如此,一个具有扩张性质的大国更是如此。回想一下,在九十年代初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中国被塑造成“国际威胁”的情景。中国是否是“敌人”,不仅仅取决于现实,也取决于人们的概念,而概念是可以构建出来的。

小布什对中国的认知显然和克林顿的不同。在竞选过程中,小布什多次强调,中国不是克林顿所说的战略伙伴(strategic partner),而是战略竞争者(strategic competitor)。当时人们认为,小布什这样声称是为了竞选。但是最近新任国务卿鲍威尔有再次强调这一点。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战略竞争的概念是未来布什政府制定对华政策的理论起点。

意识形态的差异和两党政治

意识形态的差异和美国国内的政治因素会更强化上述概念的现实性。中国现在成了世界共产主义的“老大”,至少在理论上是这样,或者说在美国人的心目中是这样。自九十年代以来,在美国的多次民意调查中,越来越多的普通美国人认为,中国正在变成美国的主要对手或者敌人。敌视中国的人认为中国的共产主义政权没有可能性会接受西方的民主自由的价值,而同情中国的人则相信,中国总会有一天会变成西方式的民主自由国家。冷战结束后,美国人急着要宣布意识形态终结的时代,就是说民主自由是人来历史上最后的政治形态了。但显然,中国已经成为了阻止意识形态终结的主要力量。只要中国的共产主义存在一天,美国人就不会停止认为中国是其敌人。应当指出的是,在意识形态层面,很多美国人恐惧的不是中国这个国家,而是中国的共产主义政权。

这样的民意进而为美国政治提供了资源。在两党政治中,在议会政治中,中国已经也必然继续会成为美国外交政策的焦点。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但在小布什政府之下,争论的焦点会有所变化。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表明美国政治话语中政治和经济的分离。经济问题没有新的内容好谈了,美国人的经济杠杆的分量少了好些。但这并不是说,中美两国的经济问题已经解决了。相反,经济问题刚刚开始。美国拉中国加入世贸,中国努力加入,在这个过程中,两国领导人强调的是积极的利益方面,但一旦中国加入世贸,潜在的经济冲突无疑会浮上台面。一旦冲突成为现实,也就为美国的政治提供了塑造中国是“敌人”的资源。当经济杠杆不够有分量的时候,政治外交方面的手段成为主要的了。民主、自由和人权必然再次成为美国对华政策的话语。

美国要经济政治双赢

所以,小布什政府对华政策的目标有三:继续获取经济利益,扩张西方政治价值和围堵中国对美国的可能的威胁。

首先,美国是不会放弃在华经济利益的。可以相信,中国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会是东亚经济增长的中心。高经济增长,众多的人口,新生富裕阶层,这些都使得中国成为任何一位资产者向往的市场。作为头号资本主义国家的美国必然在资产者争抢中国市场中扮演头号先锋的角色。小布什尽管反对克林顿政府的中国政策,但并不反对竞争中国的经济利益。相反,作为商业阶级的代表的共和党,在这方面会比克林顿政府更加努力。很多人相信,小布什政府的这种经济考量会软化其对华政策,就是说对经济利益的追求会制约美国政府在和中国的关系上对军事政治方法的诉求。这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不能强调过分。因为实际上,中国本身特别是东南沿海一带的经济已经高度依赖于西方世界,特别是美国。在美国对中国采取非经济手段时,中国领导人很难象从前那样不顾经济利益来反击美国。经济上的高度依赖性对中国本身也是一种很大的制约。

同样,美国人也不会放弃在中国扩张西方的自由民主价值观及其制度表现形式。上面强调过,民主的国家形式使得国家本身具有了很大的扩张性质。按照克林顿政府的理想计划,通过把中国整合进世界经济体系的方式,美国可以更加有效地把民主等价值传播到中国。对这一点,包括克林顿在内的所有对中国抱有良好愿望的美国政治家从来就没有隐瞒过。实际上,这正是克林顿政府论证其对华经济战略的正确性和合理性的最有效的话语。小布什无疑在这方面会更进一步。美国人希望随着中国经济和世界的整合来带动民主化,但显然是过于理想主义的。中国不会按照美国人的意图而进行政治民主化。如果是这样,美国人对中国政治的情感方面就会突显出来。最近围绕着《天安门密件》所展开的一系列事情是这种情感的一种反射。反应在议会政治上,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都会把重点转向人权民主等政治问题。就连经济上的问题如贸易逆差等问题也会和政治问题挂起钩来。

在围堵中国崛起的威胁方面,新政府一方面会继续进行诸如建立国家导弹防御系统等项目,但也会化很大的精力在联合亚洲其他国家来制衡中国。在冷战结束后,美国已经确定了影响亚太地区安全的四个几个主要热点,即台湾海峡、朝鲜半岛、南中国海和南亚。台湾海峡和南中国海是直接的中国问题,而其他两个热点也直接和中国有关。也维护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保证该地区的和平和稳定,就要解决中国问题,这是美国各方面的共识。

那么,如何解决中国问题呢?或者说如联合亚洲其他国家来围堵中国的崛起呢?这里有几层意思。首先当然是和美国传统的亚洲盟国,主要是日本和南韩。小布什已经表示要重新评估和日本的关系,强化和日本的关系。第二层是美国和台湾的关系。鉴于中国的重要性,美国不会一边倒向台湾,就是说不会为了台湾而牺牲和中国的利益。但同样,美国也不会对中国同情多少。美国的最好政策是保持台湾海峡的现状。只要台湾保持现在这样的事实上的独立,美国就达到了制衡中的目标。所以,国务卿鲍威尔就说,美国不想看到海峡两岸任何一方的单独的“挑舋”行为。第三层就是联合中国周边其他国家,如外蒙古和印度等来制约中国。实际上,对这两个国家的关系,美国在近年来已经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在小布什时代,美国会加强这方面的努力。

白宫易主对现存中美关系的挑战不是潜在的,而是现实。中国当然希望小布什政府能够继续克林顿时代的势头,增进两国关系。但是国际关系局势的变化经常是不依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如何回应这些新的挑战对中国来说是个及其重要的课题。

–原载文化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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