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窮水盡到柳暗花明
12月20日,富蘭克林到達了凡爾賽,西勒斯‧迪安驅車在那裡迎接他,然後一同向巴黎而去。
30年來,富蘭克林生活在學者、科學家、商人、政客、神職人員和趕時髦的人中間,他的氣質和舉止像他的散文一樣老練而溫文爾雅。他進入巴黎的時候戴著一頂禦寒的皮帽,這頂皮帽保暖但絕不時髦,但在巴黎期間,他還是不時地戴著它。此外就是他的眼鏡。年過古稀的富蘭克林,好奇心不減當年,他每逢外出,總要戴著眼鏡,以便看清周圍的每件事物,而且是隨隨便便戴著,因為他從不顧忌他人議論自己不時髦。
然而,在法國人心目中,富蘭克林是英雄,是他領導了北美殖民地的反叛來反對腐敗了的舊社會秩序。由於他很少在外露面,使得人們更加喜歡他,想見他。一時間,希望得到他的簽名成為一種時尚。富蘭克林在法國人中的如此印象對他的使命是有益無害的。
和公眾不一樣,法國當局在和美國的交往中,考慮的是利益。
早在17世紀末至18世紀前半葉,歐洲幾個強國之間不斷爆發過戰爭,戰爭雙方的組合時有變化,然而無論怎樣變,英國和法國始終是敵對的雙方。兩國在歐洲、北美洲和印度都發生衝突,結果七年戰爭爆發,這場戰爭以英國獲勝結束。英國因之而奪去了法屬加拿大和北美洲密西西比河以東的大量土地,並排擠了法國在印度的勢力,使法國對外侵略的力量大大削弱。
英西矛盾也很尖銳。西班牙早在16世紀就被英國打敗,後來在1701—1713年的國際商戰中,英國又奪走了原屬西班牙的直布羅陀和米諾加並因之控制了西部地中海。英國還在七年戰爭期間奪佔了原屬西班牙的佛羅里達。荷蘭在17世紀的三次商業戰爭中也敗於英國,失去了在北美洲的新尼德蘭。因此,歐洲的法、西、荷三國由於在和英國的爭奪中敗北,都耿耿於懷,—直想伺機報復。
就在富蘭克林1775年1月29日聽讀會上受辱3個月後,不到20歲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六登基繼位,他的外務大臣弗爾仁尼從英國同它殖民地的衝突中看到了法國獲利的機會。在為了損害英國而心甘情願地幫助美國之後,弗爾仁尼審慎起來。他考慮,如果這場糾紛得到和平解決,英國就將騰出手來對付曾經干預這場糾紛的國家。就在富蘭克林徒費心機地進行1774—1775談判的時候,弗爾仁尼從倫敦方面得到消息說,美洲殖民地準備尋求法國的援助。在 1775年的夏季,費城的大陸會議仍在希望避免同英國最後決裂,而弗爾仁尼在倫敦的一個細作看出,英國的統一帝國的崩潰已近在眼前,法國應趁英國內患重重之際,給英國狠狠的一擊。
1775年9月,一個在倫敦的細作布馬奇回到巴黎,向弗爾仁尼報告說,他新近從一費城居民談話,得知其同英國內閣大臣會談,使大臣們膽顫心驚;他還報告說,倫敦輝格黨和托利黨的鬥爭相當激烈,只要英軍在美洲打了第一個敗仗,英國的國內政局必然發生劇烈振盪。法國和西班牙應該準備好到時候乘機打擊英國。
同月,弗爾仁尼派邦弗洛爾去費城給大陸會議打氣。同時,他自己和布馬奇一道開始制定援助北美殖民地的計劃。弗爾仁尼還借用了許多布馬奇的論據,去說服路易十六及其參事會,使他們相信,在美國人允諾將合法貿易權交給法國的條件下,給美國秘密的軍需幫助是明智的。布馬奇還將開辦一家商業機構來實現這一計劃,法國和西班牙將籌集這一商業機構的起始資金。
弗爾仁尼的計劃遭到財政總監圖爾格的反對,他預言,歐洲大國的美洲殖民地肯定都會在一定的時間獨立,而英國將會和作為獨立國家的前殖民地貿易獲得比往昔對殖民地行使商業壟斷時更多的利益,而不是由於失去殖民地就削弱了力量。圖爾格認為,法國承受不了一場不必要的戰爭。
法國國王和參事會聽信了弗爾仁尼的主張。到3月份西勒斯‧迪安離開美洲前來向法國求援時為止,法國已和西班牙達成協議,各為布馬奇提供100萬法郎。到7月份迪安抵達巴黎時,布馬奇已經拿到了法國方面的100萬,準備好建立那家同美洲貿易的公司。
但是,當布馬奇在倫敦同阿瑟‧李——美國秘密通信委員會在倫敦的代表——交談時,阿瑟‧李卻不理解布馬奇的計劃。李帶信給委員會,法國和西班牙將贈送20萬英鎊。當迪安來到巴黎,受權用貨物支付運到美洲去的軍火的價款時,布馬奇和他以此為基礎簽訂了一份合同。正如李所發現的,布馬奇是在為無償提供給他的資金索要報酬,然後中飽私囊。迪安對此可能是不知情的,儘管他看來也於中為自己私人做了生意。
法國的軍火運到拉丁美洲的海地和馬提尼克,美國在那裡的代理人收到貨後再將其轉運到美國。弗爾仁尼反對英國阻礙這一貿易,並設法保護進入法國港口的美國艦隻,不惜動用戰艦。這樣,早在1776年5月,法國實際上承認了美國人為交戰的一方。但是法國卻遲遲不向英國宣戰。
同年8月,弗爾仁尼聽說了波士頓遭到破壞和《獨立宣言》的發表,正打算開始對英的敵對行動;而西班牙到10月也準備加入法國的行動,希望此舉有助於征服葡萄牙和米諾加及和北美殖民地簽訂條約可利於控制自己在美洲的殖民地。然而,華盛頓在長島敗績、紐約失守的消息傳來,阻止了弗爾仁尼的行動:他不打算站在輸掉的一邊。
就是在法國對美外交的如此現狀之下,富蘭克林來到了巴黎。三天以後,美國的三位使者齊集巴黎——傑斐遜因故不能赴法,大陸會議臨時改派阿瑟‧李為赴法使者,通知弗爾仁尼說,美國三名使者「被美利堅合眾國的大陸會議授與全權以提議並談判法國和合眾國之間的商務條約。其商船受到的獲准自由進入這個王國的港口及其他令人敬佩的關照等公正、慷慨的待遇,使大陸會議將這一機會給予法國」。
28日,三名使節見到了弗爾仁尼。弗爾仁尼盛讚了富蘭克林的名氣、知識和智慧,但反對在美國前途未卜時同英國反目。這一立場正在富蘭克林的意料之中。會談沒有實質性結果。
到了巴黎以後,富蘭克林重又和英國的幾位朋友通信了。首先是和波莉,問候她的孩子和母親,也談論巴黎的時尚。英國的信也奇來了,其中一封是喬治安娜寫來的,她現在已經18歲上下了。「你是收到我私人信件的第一個男人」她寫道。她說,父親考慮到戰爭,不讓她寫信,但她想她若不寫,富蘭克林一定會對她的沉默發生誤解。她說她和她的家人全都和以前一樣愛他、尊敬他。
3月1日,在來到巴黎近3個月後,富蘭克林離開了喧囂的鬧市,在距巴黎半英里的帕西村安下了家。那是高地上的一處整齊的村落,有一座大花園可供散步。本傑明‧貝奇在村裡的寄宿學校上學,星期日才回到外祖父身邊。譚波爾留在富蘭克林跟前,如同秘書一樣給祖父幫忙。富蘭克林的侄孫喬納森‧威廉斯從倫敦來到巴黎,一會兒在帕西,一會兒又到南特去處理開往美洲的一艘艘貨船。富蘭克林常請迪安和他同住,住在一間屋子裡,但沒有請過阿瑟‧李。
在帕西的使團辦公室在瓦蘭丁諾旅館的底層,被屋主唐內西安‧勒‧雷‧德‧喬蒙特佔用著。喬蒙特熱情支持美國的事業。在當時他拒絕收取房租。雖然富蘭克林有一輛馬車和一對轅馬,但他1777年年中的幾個月,大多數時間都留在家裡。據說他去巴黎主要也是出席皇家科學院的會議。他這樣隱退到帕西,使得巴黎公眾對他的興趣更大了。
自富蘭克林到達巴黎以後,英國也加強了外交活動。英國駐法大使斯多蒙特密切注視著法國人採取的每一行動步驟,對向美國表示的每一點好意都提出抗議。弗爾仁尼在私人關係上和英國人十分友善,在政治上卻虛張聲勢以作安撫英國人,諸如禁止駛往美洲的船運送軍需物品,儘管往往讓它們逃掉。
布馬奇忙於和迪安打交道,富蘭克林已將這方面的事宜交由迪安處理。李卻憤怒而苦惱,他受到迪安的排斥,富蘭克林又使他黯然失色。
迪安的知己、後來也是整個使團的密友愛德華‧班克羅夫特實際上是一名間諜。他從1776年12月起就從英國政府領取報酬,將美國人的秘密暗中透露給倫敦。富蘭克林雖然相信班克羅夫特,但他知道在巴黎有很多間諜在活動。他是小心的,也是鎮定的。他到達巴黎三個星期後,一位朋友警告說,他在被間諜包圍著。1月19日,他給這位朋友寫信說:他不懷疑他是被間諜們包圍著,「由於不可能在每一案件中都發現那些假稱我們的朋友、瞭解我們的事務的人的奸詐行為;……我久已遵奉這樣的規則,它防止了我由於這樣的行為而感到不便。它就是:注意不把那些不該公開的事公之於眾,除了間諜可以看到的事,什麼都不做」。
英國從一開始就知道富蘭克林到了法國。他在倫敦的敵人放出風聲說,他是無恥地從一場他發動的無望的反叛中逃出來的。但羅金厄姆,在廢除印花稅時是首席大臣、現在是上院反對派的領袖,卻用不同的眼光看待富蘭克林之使命,羅金厄姆假定,英國的大臣們會儘量縮小富蘭克林向法國靠攏的危險,但在他們的內心,將為此而顫抖。
的確,即使法國政府不打算馬上同美國結盟,美國的外交也是有成效的。就在美國使節見了弗爾仁尼的幾天後,他們就收到了200萬法郎的秘密補助金。同時,富蘭克林恢復了他和法國學者的交往。1月15日,他出席了皇家科學院的會議,1月26日,他和年輕的德‧拉‧羅吉福考爾‧丹維爾公爵一同進餐。其後,丹維爾馬上開始翻譯美洲大西洋沿岸13州的憲法。由於拉法耶特的介紹,富蘭克林會見了勢力強大的瑙伊爾家族中人,該家族的一個女兒是拉法耶特的妻子。
富蘭克林還給巴黎的報刊雜誌寫稿,他的一些舊作在這裡被重新印刷了,如記錄他那次答辯的《訊問紀錄》、《普魯士國王的敕令》等等,還寫了些新作品,如《購買黑森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