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評退黨徵文 】黑夜(七)
第六章:蕪銅鐵路
毛澤東的世界王狂想曲開始慢慢地停下來,當中國老百姓大量的餓死,中國經濟面臨崩潰的日子中,他在他自己的黨內也遇到了極大的阻力,甚至包括他的最親密的戰友,他不得不暫時收斂一下,所以跑步入共產主義終於跑不動了。公安廳的皖江鋼廠也趁機結束它的瘋狂運作,只留下大堆大堆的無用的鐵砣砣躺在場地上、和遍山野的白骨任憑風吹雨打。人們慶幸可以逃過這殘酷死刑了,誰知接下來的日子卻是更大批的死亡。
一天夜裡,人們被集合起來,拿起自己簡單的包裹走上另一條不歸之路。黑戚戚的夜裡刮著淒淒寒風,黑黑的江水波濤洶洶,隱約可見很多條大船在江中起伏。我們被裝進一個船艙,不知道將被運去何方,人們早就麻木,無人敢問等待我們的將是甚麼?江水在船底嗚咽,偶而嘩的大哭一聲,船鼓著它們的破帆在江中慢慢的淌,有時猛搖,船行數天靠到一個荒蕪的地方,牲口們在吆喝下下了船,一群群的被趕到一個山坳,那裡已有先來的牲口們搭好了簡易的A 字 棚,不同的是門外堆著亂稻草,稻草比以前的荒草要軟點,我們抱上稻草按組把草鋪到指定給自己的那一小塊地方,每人四十公分寬,接著當然是例行的集合點名,檢查人數。
第二天發工具,我們到江邊的船上去領小組的那一份,那是獨輪車,鐵銑(shovel),十字鎬,以及槓棒,扁擔,筐子等等。回到宿營地,就是綁筐子,磨鐵銑及其它。因為磨肉機不用成本的運轉,在皖江鋼廠結束時,勞教隊已大量減員,所以勞改支隊重新整編,幾個大隊合併起來組成新大隊和中隊,幾個大隊衛生所也合併了,一時有了富余人員,我就歸隊了,這次我被編在一大隊四中隊四組,隊長還是王成立。
對我稍有欣慰的是,組長是朱青廉,我們早就認識了,就象我在「皖江鋼廠」這一段裡述說到的那樣,他因為是工會主席,卻沒有和黨書記沆瀣一氣,為一個被無償辭退的懷孕女工講了公道話,而落得了勞教的命運。朱是非常有正義感的一位中年人,個性豪爽,從不打小報告和整人。他也很照顧我,簡直把我當成了弟弟看。還有幾個年輕人,睡在我身邊的一位是孫榮林,大學生,瘦小的身體,是一個非常善良的青年。是因為對校方提點改善伙食意見的不夠右派資格的小右派。孫和我一見如故,我們很談得來,我們倆一起過了好幾個月,白天我倆一起抬一個筐,他總是抬後槓,搭檔給人上土,坐在一塊吃飯,晚上他建議我們睡一個被窩,這樣省出一條間隔的被子,多出一點空間,腿和胳膊能稍為舒展一點。因為是倆人平排睡,二人的頭和肩膀之間就會空著,那是很冷的,他又將他的衣服塞在空間,果然不冷了。我覺得他唯一的缺點是他吃東西時的那種吃相,我在中隊的後幾個月,生活有點改善,有幾次的中飯居然吃到了黃豆,一人一杯子煮得膨漲了的黏呼呼的黃豆是我們的主食,而且是唯一的食物,沒有其它了,不過對我們來說那簡直是救命仙丹,我只要一發到手,三扒二咽就沒了,孫則不忙著吃下去,他用姆指和食指挾起一粒黃豆來放進嘴裡,先吸吮一番,然後把豆子拿出來放在邊上的石頭上或土上,豆子在身邊攤了一小片讓太陽曬,不但如此,而且每次挾豆前都會把他那有厚厚灰指甲的食指放到鼻子底下很快的吸二下,到了上工哨吹響了,他就把豆放到褲袋裡,一邊勞動一邊慢嚼細咽。上天終算沒有趕盡殺絕,這倆位後來都活到了平反,可惜沒能回到故鄉,被留在安徽就業了。
還有一位年輕的是戚洪金,他的年齡居然比我小,原來是他父母送他進來的,因為他在家不聽父母的話,又貪玩不做家庭作業,他們聽派出所的講法,勞教是人民內部矛盾,政府負責教育他們,不但免費的,還發錢,三個月六個月就能回家,那時勞教人員就都變成了愛讀書愛勞動的好人了,他父母聽說有這樣的好事,就和派出所的片警商量收下他們的兒子,而警察一聽也很高興,這樣可以不費工夫地多完成上級下達的指標,可惜小戚的爸爸媽媽當時真的不知道把自己的寶貝送進了鬼門關,小戚後來終於活著出來了,並把父母當成了仇人。
後來我知道這裡是開闢鐵路的路基,我們新編的單位就叫蕪銅鐵路章亭指揮所。 到處是一個個很大的黃土小山, 沒有機械,全部是肩扛手推人工開挖,將土挖到筐中,二個人抬著到山邊低處填,還有一組專事打夯,填一層打一層,雖然進度很慢,但從成本上來說因為使用的是來源充沛的不在乎他們死和累的免費苦力還是划算的。一開始我和孫榮林搭檔抬一個筐子,上土的因我人小,所以要比別人的抬筐少上一銑,我是學生出身的,人又較瘦弱,肩上只有骨頭沒一點肉,沈重的硬槓子壓在上面連右邊半個頭也痛,那又能怎麼樣,已經比別人的抬子少了一塊土了,只是咬著牙扁著頭,用二手托著槓頭,跌跌衝衝地抬著跑。有時輪到我和榮林裝土,我那紅腫的肩膀能息一下。工程進度太慢,後來增加了獨輪車,槓棒減少了,工效也提高一點,後來又增加了爆破組,那是一根長長的細木桿,木桿頭上有一個小鏟,一個人用雙手握著一上一下的向地上掏洞,還要在鏟頭上醮上水才能將土帶出來,半天能打一個洞,裝上炸藥包,到開中飯時,全大隊人離開現場到山的另一邊,只聽一片哨聲,幾分鐘後一聲地裡一陣悶響,然後又一片哨聲,那就是要我們開工了。
這一陣基本上沒有人吃到能消化的飯了,開飯時只見一大桶黑糊糊的半流體,吃了後人人都解不出大便來,也吃過幾次從水塘裡撈上來的菱角葉子,也是煮得黑糊糊的。人人都開始水腫,從腳脖子往腿上腫,在肉上一按一個凹涯,有人挖著土突然倒下來就死了,據說水腫只要腫上小肚子人就沒命了。
我們中隊最早死的是個大個子,他比我們最高的人還要高出好多,身大力棒,象是巨人國來的。他推起獨輪車來,車上的土會裝得比人頭還高,推起車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低頭看著腳下的車轍往前拱,這叫放衛星。在吃飯方面隊長也對他另眼相看的,伙房專門為他準備一個小桶,他能喝下一整桶的稀飯, 可到了這時候,這樣的飯就算喝最多也沒用了,他就先向我們這些小人物告別了。
然後每天都有人向大伙不打招呼的告別,先走的都是那些以前身體強壯的,但象我這樣身體瘦小的,水腫一樣沒有放棄我,後來我的水腫已腫到小腿肚,走起路來,二腿非常沉重,比戴著一副十八斤大鐵鐐還要沈,這期間黨和政府的幹部們對我們的勞動也抓得不緊了,基本上只要人到了工地,在動動就行,後來還實行半勞半休,就是說你可以在地上睡半天不用起來,幹部們自己也不滿。有位幹事還當著我們這些奴隸們的面說他們也吃不飽,雖然我國的糧食大豐收,但為了支援世界人民的革命,解放全人類,他們每人也只能分到十八斤糧食一個月,其實他們這些謊話連自己也騙不了。
後來我們知道在中國大量餓死老百姓的時期,周恩來不但拒絕了別的國家支援糧食,而且還將大量的糧食拿去送給別國,阿爾巴尼亞整個國家基本上都是中國養著的。為了隱瞞中國大飢荒的事實,明明當時蘇聯主動提出延後中國的還債期,可是周卻非要把債一次還清,這又讓我們的人民多死了幾百萬。其實幾百萬條活生生的人的生命對毛澤東來說也只不過是一串無足輕重的數字而已。
我是很懂得活命之道的,因為我在工地上乾活比較弱,所以每天下午小隊要派人去老虎灶挑開水的活常常叫到我,而老虎灶又離工地很遠,我挑著空水桶要經過一些老百姓的農田,我總是一路走一路低頭看,不管甚麼野草昆蟲,只要能上得了嘴的我都吃,有一次我看到了有個田螺在水田裡,我將它請到了我的褲袋中,到了老虎灶,當時水還沒開,我就繞到灶後,將田螺放進火中,一會就熟了,這個田螺可是延長了我的生命。在那個時期,一般來說先死早死的都是那些老實規矩,聽政府幹部的話,努力勞動,按黨和政府要求不做半點出規事的人。大隊衛生所下隊來發放營養水,一種淡青色的清水每人一杯子,每人都把它當救命水,有人想法多冒領一杯,喝過了後要感謝毛主席和政府的關懷,可是好象沒起甚麼作用,每天人照死,後來我回去衛生所工作後,才瞭解到那是去山上砍來的馬尾松的針葉煎的松針湯,我想那個時候中國是有數不清的創造可以上世界吉斯尼記錄大全的,包括畝產萬斤糧,和我們醫療界的雞血療法可以治百病等等。
大隊衛生所的病房裡放滿了未死將死的人,我又奉召回衛生所,我在衛生所值夜班,基本上是和一個個的人做告別工作,一晚要在病房不斷的巡視,測脈搏聽心臟,發現有人斷氣了,就拿一塊早前就做好的堆在屋角的小木板用毛筆寫上死者的名字,叫小勞動將死人拖出去,到天亮有埋屍組二屍一車拉去後山埋了,後山的山坡都是黃土夾石頭,土質堅硬難挖,小勞動們也是從各中隊抽調來的差勞力,沒甚麼力氣,所以坑挖得很淺,把人推到坑裡後也就埋下半邊身子,把挖出來的碎土往死人身上一鋪再插上木板就算埋好了,到晚上自有野狗野狼或甚麼別的來扒開啃了,雖然沒甚麼肉,骨頭也要啃的,木板在不久後也被人拔去燒了火,所以多年後,有家屬來收屍,一片白骨無從尋找他們的親人。
天氣非常的冷,病房收進一個姓戴的,我認識他,是我中隊的,而且以前和我也很談得來,在勞動時還照顧過我,我希望他能挺過這幾天,所以到了半夜時,我陪在他身邊,不斷和他講話,他睡著了,我就搖醒他,他能模糊的哼一聲,因為按規律餓飯的病人差不多都在深夜一,二點鐘時咽的氣,如果他能活過這幾天,我再給他吃給重病人準備的麩皮窩頭,他能救活的,可是我去解了一下小便,回來時他已沒了呼吸。有一位病人是勞改隊送來的,可能他的生命力特強,躺二天也沒死,但是因他的大腦缺營養,所以腦子出了差錯,他突然叫了起來「毛澤東害人哪」這樣就驚動了幹部醫生,叫二個小勞動用被子把他的頭捂起來,這樣就沒了聲音,小勞動見他透不過氣裡了,也停止了叫喚,就把被松開一點,不料他透了二口氣又叫喚起來,幹部命令再捂上,一直到他沒半點掙扎,到放開時已斷了氣,拖出去埋了。
那時死人後需要寫死亡報告的,看來我這個高中生在那裡算是文化人的,報告就要我去寫,我翻書絞腦汁找到了死因是「蛋白缺乏性水腫」可是報告被退回來重寫,於是我改成「營養性水腫」,於是幹部找我談話說我們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能有營養問題嗎?這只是流行性疾病麼。後來我吃透了他們的這種自欺欺人的要求,將死因改成“流行性浮腫病”,這樣才過了關,所以凡是死的人都是因為流行性疾病造成的,而流行性病在世界上各處都有的,因此這是天災不是人禍,於是死人與黨和毛主席就無關係了。
一天我去藥房代幹部醫生拿藥,我發現在藥櫃最裡面有一個標著水解蛋白的大口瓶,上面積滿了灰塵,這倒是救命的好東西,不知道為甚麼擱在這裡無人關心,我見藥房的幹部忙著配藥之際,將瓶拿出來塞進了自己衣服口袋裡,如此重要的東西沒有了,以後居然從無人問訊。晚上到一無人處打開瓶蓋一看,只有大半瓶,並且本來應該是粉劑的水解蛋白居然已經凝結成塊無法拿出來,看樣子已有人先我一步了,我將瓶子打破了,把水解蛋白敲成很多小塊,當時就吃了幾塊,啊!那味道真好,就象有錢人家裡送來的樂口福,第二天我的小腿就開始向下退腫,把所有的都吃完,我的二腿已恢復正常,走路好輕快。看來水解蛋白是可以治療流行性疾病的特效藥,可惜對這個發現在全世界的醫書都還無有記錄。
勞動力大批倒斃後的某天,伙食有了點改善,一天早上中隊小值星去伙房抬飯, 將桶蓋掀開一看,上面飄著一層金黃色的東西,有人說我們得救了,這是麥麩湯,於是將到嘴裡的麥麩嚼了又嚼。以後經常吃到榨油後的腳料黃豆餅煮的糊糊,還吃過真正的黃豆,半年後開始吃薯乾和紅薯,人們停止了死亡,流行性浮腫病毒終於有了價廉的特效藥。有一天是共產黨的建國日即所謂國慶節,給我們吃葷,每人分到了象麻將牌大小的四塊豬肉,而且還都是肥的,我猶豫了一會,不知道從何年起我就不吃肉了,原因是小時候我家廚房殺一隻大公雞,那時殺雞是將雞的喉管割斷放血,然後雞翅交叉將雞頭塞在交叉的雞翅下直到雞死亡,可是我家那只大公雞很強壯,居然從交叉的翅膀下掙了出來,然後拖著半斷的頸子滿院飛跑,灑得滿院的血,我覺得殺動物真的太殘忍了,所以從那時起就不願意吃葷,時間長了就習慣了,甚至見到肥肉都會惡心的,家人都叫我小和尚。可是這是難得的皇恩,長期的營養缺乏使我不得不考慮是否吃它,閉上眼睛我終於將這四塊麻將牌吃了下去,味道居然很好,就這樣我從此又開始吃肉了,我覺得共產黨改造我二十年,唯一改造我成功的就是我能吃肉了。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有人熬過了餓死卻死在脹死,死得也很痛苦。原來在飢餓期,大伙在一起時不但不按政府要求去改造思想,總是沒完沒了的講吃的東西,有人說有一天他自由了,要一頓吃一百個雞蛋,有人說他要一頓吃半條豬,有人說他能吃半條牛,我是說等我出去了我要馬上吃二個大油羌餅,要知道那種羌餅一個就有臉盆那麼大,可是那時候我可是真的相信我能吃下去的。飢餓期已過去,但人們的腸胃還沒來得及恢復正常,因此有一天干部宣佈,今天是五一勞動節,給你們改善伙食,是豆餅糯米飯,飯桶開放盡你們吃吧。這樣大家爭先恐後的擁向飯桶,有的人吃到飯滿到喉嚨口,頭都不能轉動,一會兒後那黃豆糯米在胃中發酵膨脹,雙手棒著肚子連氣也透不過來,送到我們衛生所,也無法救,過一會就胃破裂死了。值得安慰的是這是吃飽了的飽死,和普遍性的餓死不一樣,另有一格,當然我做死亡報告時寫的是胃穿孔,幹部們也無異議。
食物改善後,人們的身體也開始恢復正常了,路基工程有了進展,隊長的督工也嚴厲起來,人人都汗流浹背,疲勞不堪,可是大好形勢不久,人為的天災又開始了,阿米巴痢疾在隊裡流行起來,這是真正的流行性疾病,可是卻和擁擠的集體居住,惡劣的衛生環境,以及很臟的伙食,過度的體力消耗免疫力下降有關,病房裡又擠滿了人,病房門口一字排開的很多糞桶上,坐滿了人,人們坐在上面久久的起不來,患了這種痢疾的人,肚痛,裡急後重,拉紅白黏凍,發燒,最後失水衰竭而死。對付阿米巴痢疾是有特效藥的,比如藥特靈,卡巴胂等奎琳類藥,或依米丁,氯奎等,我記得大隊藥房是有藥特靈的,但是阿米巴在中隊裡剛發生時並沒有引起中隊醫生的重視,那時各中隊已設立了中隊門診室,有個人駐那裡處理一些日常的醫療事故,並有開病休的權,當然開病休單是要呈請政府幹部批准的,在該流行病剛開始時,中隊並沒有重視,病人找醫生看,醫生只是給點璜銨藥或止瀉藥敷衍了事,因為工程的任務緊,隊長還不給病假,病人仍被強迫上工地勞動,到病人不行了,才送來大隊,但此時阿米巴又經大規模流行開了,大隊的貯存的少量有關藥物一下就用磬,於是緊急向省裡申請,耽誤了時日又無辜死了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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