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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虎《鬥牛》要鬥自己 情節荒誕但不搞笑

  



電影《鬥牛》中,黃渤扮演的牛二和閆妮扮演的九兒



  電影《鬥牛》人物簡單,黃渤扮演的牛二,閆妮扮演的九兒,還有一隻黑白花荷蘭大奶牛,這樣幾位主角,難免會讓很多人做好大笑一場的準備,走進電影院,《鬥牛》確有其荒誕色彩,只是這部電影絕不搞笑,甚至看了叫人心裏沉甸甸。

  「現在太多電影就奔著『好看』去的,但『瘋狂』之後要是什麼都剩不下,就有點不符合我對『電影』二字的理解了。」導演管虎告訴本刊,他對電影的訴求始終是,「好看之外,要有點琢磨頭」。

  牛二大字不識,是村上的光棍漢,家裏只有一頭土黃牛,就在他希冀著和外姓小寡婦九兒「過日子」的時候,鬼子來了,全村人死得精光,偏偏牛二死裡逃生,還帶著那頭按手印領回來、承諾要幫八路軍養著的「外國大牛」,於是一個人一頭牛,相依為命,殺戮中展開一段關於生的掙扎。

  關於好看,電影確實不乏「看點」,黃渤一改諧星氣質,把戰爭年代的一個平凡中國人演繹得淋漓盡致。雖然過半篇幅的拍攝對像只是一個人與一頭牛,但情節也緊張,來自日本人的刺刀,與外村難民的相遇,薄薄一紙承諾,把兩條比紙還飄零的生命拴在一起,況且,戰爭背景下,不乏生生死死的慘烈和刺激。

  只是至此,《鬥牛》終歸是個好看但老舊的革命故事。導演管虎都不免自問,在2009年講一個《雞毛信》那樣的老故事有啥意思呢?為此,他想過放棄:「這真是當地人口口相傳的故事,按老鄉的話說,當年鬼子來的時候,人全死了,傻牛倌拖著一頭牛活下來,那牛不一般,大,黑白花,能下奶。那些生動鮮活的細節,太符合我自己某些關於電影的想像。我就找史料,發現這事兒確實是可能的,當時反法西斯戰線確實有一批荷蘭援助咱的奶牛來到中國,這故事就成了我的寶貝,但也陷入一種煩惱,這故事究竟能說什麼,《雞毛信》哪需要我費勁再拍一遍呢?」

  於是,反覆地找人來寫劇本,令人頭疼的是,平日裡合作愉快的編劇們也找不到他要的感覺,恰在這時候一場大病襲來,「整整一個月,成天扎針把人釘在了床上,終於踏心地琢磨起劇本來」。

  「我回憶第一次聽老鄉們講故事時的感受,當時打動自己的真就是那麼一股子勁,我總結成牛二身上的動物性,聽著嚇人,但絕對是種力量,現代人恰恰缺乏極端環境下迸發的動物性,比如堅忍,比如忠誠,狗都明白信守承諾的意義,但人越來越缺失這樣的感情。」

  想了10天,寫了10天,劇本就完成了,寫好之後,管虎發現竟寫出了一個愛情故事。「戰爭只是背景,是前提,雖然這個愛情故事說的不全是人的愛情,但兩個生命之間的相濡以沫總是一種美好,戰爭提供了一種極端,給觀眾重現這故事的機會,我想說的是,其實咱中國人骨子裡應該就是那樣。」

  愛情片的結論,除了導演自己,誰也不敢輕易出口,因為影片的開始,便是牛二獨自面對死寂村莊的哀號。硬說愛情,也只藏在關於往事的閃回之中,好在閃回真就越來越多,不僅時空碎了,甚至電影過半,敘事的因果都被打破。戰前北方的農村生活,老祖,集會,銀鐲子定下的親事,一幕幕,一樁樁,夢一樣的往事在牛二的腦子裡盤旋,像是與滿目的焦屍的對抗,像精神逃生時的氧氣,你也開始接受,牛二把奶牛喚做戀人的名字,牛二的生不再只是與敵人的闖關遊戲,更多了關於「人」的厚重。

  管虎卻又告訴本刊,破碎掉時空,除了呈現他心中的愛情故事,更在於自己要的那些琢磨頭:「我不太願意把觀眾的視線引入一個民族的概念裡,糾纏在正義或誰對誰錯的是非觀中,更願意從一個生命個體角度說故事,哪怕它是片斷的。我父親就是從牛二那裏出來的,我小時候老問他,日本鬼子來時什麼樣?他就告訴我,天天後窗戶有人打炮,一會兒灰衣服的過去了,一會兒黃衣服的過去了,看著看著就跺腳說反正活不下去,要不就跟著他們走吧。結果頭天準備走的時候,鞋壞了,轉天就趕上灰衣服的了,命不錯,跟陳毅走了。我常和我老爹開玩笑,您要是跟上撥兒穿黃衣服的走了,估計咱爺倆兒就台灣見面了。所以,我覺得在牛二眼裡也一樣,戰爭是什麼,無非就是一群相互殺人的人。反思啊,教訓啊,空口說來總不如試試從一個人的角度,從一個生命的角度去看那段歷史。他們都是白紙一樣的生命,戰爭留在他們生命裡的烙印,就是一種珍貴的本質。所以,寫劇本時就想,如果按照那種順序敘事,那麼觀眾肯定就使勁關注誰打誰,誰是匪,誰是正義一方,所以就打破這時空吧,也許有的觀眾會覺得凌亂,但確實是有意義的,劇情真的就能跟著牛二的精神在走了,我很著迷於這種感覺。」

  管虎生於1968年,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十幾年前的都市愛情電影《頭髮亂了》,他拍出了絕對瘋狂的80年代愛情,曾經的獎項和讚譽走遠,如今,他自稱「老新人」,拍《鬥牛》正是他的「不惑」之年,也就感慨,「鬥牛」也是斗自己,斗的就是所謂的「不惑」。

  「5年前我拍《西施眼》,又在大學生電影節獲了個獎,我就高高興興去領獎。但大學生們問我,管虎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和《頭髮亂了》那時候兩個人了。我嘴硬答,我長大了啊。但自己心裏很難受,成熟不一定都是好,甚至大部份是不好的。到今天我都覺得,剛出校門,風風火火一腔熱血真好,稚嫩啊,青澀啊,手段上,控制上,哪哪兒都是問題,但那股子勁,比什麼都頂用。侯孝賢說過這麼一句話,80歲你童心未泯,那你的電影就牛了。但這不簡單,生活總能把人磨得服服帖帖的,拍電視劇,結婚,生孩子,什麼叫安於天命呢,每個人最後都能體會,反正我知道,現在我背上一包就走,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就絕對不可能。但心裏的火也不能就這麼滅了吧,既然現實生活裡安了,那就只有往電影裡沖了,《鬥牛》是我自己的鬥爭。」

  於是,《鬥牛》片頭就重重打上「管虎作品」4字大印,沒有一般商業賣點的沉重故事,時空上的支離破碎,甚至拍攝對象都想得大膽,為了鏡頭裡那一頭牛的完美演出,4個月馴了7頭奶牛,只是,誰會為這昂貴的「個人鬥爭」買單?

  管虎這樣告訴本刊:「我覺得電影是藝術品,是要大伙塌心做的事,我可以5年不拍,要拍的話就想轍創造一個好條件再拍,我要從容,不能弄那種有人在耳邊整天說這麼拍那麼拍,或者火急火燎的事情了。為了《鬥牛》,我就先在當地拍了一部叫《沂蒙》的電視劇,就為了電影熟悉環境,之後,電影的資金又是自己和朋友湊起來的,看電影就能明白拍這片時的艱辛,但真的無比過癮,因為我釋放了這20年積累在心裏的電影理想。到現在我覺得電視劇對我還是吃飯,但是電影不是,電影要是當吃飯的東西可就壞了,出來的東西和你內心肯定兩碼事了,所以我覺得拍電影的前提就是我不指這個活命,有機會有能力弄一把,和喝紅酒一樣,純粹的享受,我就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喝紅酒的機會。」

  雖然說著把拍電影的過程當成喝紅酒,但關於電影的今後,管虎也規劃得一清二楚,甚至對本刊坦言,《鬥牛》就是他的敲門磚。「我相信自己做兩三部都能相對好的話,就能有更多喝紅酒的機會。於是,我關於影片的理想就是通俗又實際的,首先國際電影節能看到你的電影,能買你的片子,不是說外國人牛,而是說拍的是說中國話的電影,到很遙遠的地方給人家看,人家還能接受,是對『中國』這兩個字有好處的。當然這條路也能給我自己那些在學校課堂上,在大師電影DVD裡,積累許久的內心激情找出口。」

  如今,《鬥牛》剛剛入圍第66屆威尼斯電影節競賽單元,似乎已能看成圓夢的開始,管虎卻說自己的心情絕沒輕鬆,因為9月初的國內首映後,有一張更讓他寢食難安的成績單。

  「國際電影節看上了你的片子,就端起大師架子來,有國外的賣片渠道,就把國內的票房放棄,這我絕對不甘心。商業上的道理不用多說,關鍵是自己心裏也有過不去的地方。我做了10年電視劇,那就是面對面和老百姓打交道的玩意兒,這麼多年我跟老百姓之間的距離絕對是近的,並且你越是擺正了他們的位置,越明白自大是沒有意義的,孤芳自賞也不是本事,藝術還是要分享的。或者說,至少用你自己的力量引領觀眾,我覺得觀眾是絕對可以引領的,比如這部電影,要對敘事上時空做處理,也要一點點來,先是說閃回,再是因果的倒置,最後走向我想要的極端,說出自己的話,至於觀眾想琢磨到哪裏,是他們的自由。」

  管虎對本刊強調,拍電影就要自我,忠於自己內心是沉醉,但是拍完了之後,和自己土地上的人分享才是終點,在他心裏,放棄觀眾無異於自欺欺人。「實際上我覺得,再幾年,這個狀況會越來越好,你看看現在電影市場多好,這麼多人花錢去影院看片,還有數目龐大的DVD發燒友,觀眾的觀影經驗也在積累,在提高,怎麼能輕易低估觀眾?說自己藝術了就放棄他們,更多是自欺欺人吧,我不擔心中間路線就很可能兩頭都落空了,因為我想試的就是這個,反正,這4個月馴牛生涯,馴得自己也更一根筋了,挺好。」

來源:三聯生活週刊 作者:李東然 選稿:余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