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金森信劄”事件
與佛蘭克林在英國乃至歐洲的學術圈子裏廣交朋友、聲名大長同時,英國政界的最高當局英王和內閣對他卻懷有另一種感情。
他們看出,這個美洲殖民地的代理人不斷地向他們申言殖民地人民的權利,英國政府的任何政策凡涉及北美殖民地利益者,都會使他警覺並積極採取行動,或遊說於各方面要人家中,或撰稿於報刊動員公眾輿論,措辭儘管永遠不失分寸,卻絕不讓步。此外,內閣中近來頗受英王寵信的諾思勳爵是希爾斯伯羅的朋友,希爾斯伯羅對佛蘭克林的仇恨心理以及為朋友鳴不平的願望都影響了諾思對佛蘭克林的個人觀感。英國當權者決心要將佛蘭克林從英國政壇和英美事務中驅除出去,問題是需要時機。
1773—1774年之際,機會出現了,這就是當時頗為轟動的“赫金森信劄”事件。
“赫金森信劄”指的是麻薩諸塞州州長湯瑪斯‧赫金森於1768—1769年寫的6封信和首席檢察官安德魯‧奧利佛於1767—1769年寫的 4封信,收信人看來是在格蘭維爾和諾思手下工作的英國官員湯瑪斯‧惠特利。赫金森和奧利佛身為麻薩諸塞人,卻討厭並破壞當地的民眾組織,在1765— 1766年期間反對印花稅法案的鬥爭中,波士頓的人民群眾一怒之下,毀壞了他們的房屋。不久後身任副州長的赫金森和任州秘書的奧利佛在給英國官方的信中多次建議對殖民地人民的反抗鬥爭實行高壓政策,赫金森認為“必須對所謂英國式自由來一番改變”,奧利佛則主張“王室的官員應制定獨立於州議會”的措施,等等。他們的信寄達惠特利手中後,被轉呈格蘭維爾、諾思等內閣大臣,他們的建議和主張對1768—
1769年英國當局對北美殖民地的高壓政策勢必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它證實了波士頓反抗運動的領導人之一撒母耳‧亞當斯關於殖民地內部一些有地位的人如赫金森直接或間接地同英國最高當局有秘密通信聯繫的懷疑。
這些信被一些內閣大臣閱過後,因為湯瑪斯‧惠特利已於1770年6月死去,所以沒有還給惠特利,而且落到其他人手中。這些人把它們轉到了佛蘭克林手中。至於這些人的姓名,佛蘭克林為了信守諾言,始終沒有披露。
佛蘭克林拿到這些信看了以後,認為應該讓麻薩諸塞的領導人知道信中的內容,以便讓殖民地人民瞭解他們的鬥爭目標應該對準誰,讓反抗鬥爭逐步升級的北美殖民地革命運動的領導人和群眾意識到英王和英國內閣是誤信了這些人的報告和建議,才對殖民地使用鎮壓手段的。歸根結底,佛蘭克林的目的是讓雙方消除“誤會”,以保持英帝國的聯合與統一。這樣,佛蘭克林在1772年12月2日給庫辛的信中談了自己對此事的看法,並將10封信的原件寄回了波士頓。
在此事事發之前,英國內閣對佛蘭克林日益懷有敵意。1773年7月的一天,佛蘭克林在他的朋友、英國郵政總監勒‧迪斯賓塞家作客,諾思也在那裏。佛蘭克林後來寫信告訴他的兒子說,“我們一起參加朋友們的談話,一道吃飯,可總共說了不過三句話”。
但佛蘭克林不會在這樣有意的冷淡面前退縮,他維護北美殖民地利益的鬥爭從未停止過。他的鬥爭方式之一,是運用他的生花妙筆,寫一些寓言故事,諷喻英國和北美殖民地的關係。其中的一篇名為《普魯士王之敕令》,文中的普魯士王弗雷德里克大帝向普魯士的殖民地不列顛發出敕令,指責不列顛不向普魯士輸捐納稅,儘管普魯士“在上一場戰爭中為保護這塊殖民地和法國軍隊打過仗”,他肯定不列顛不應該反對普魯士的“公正而理智的管理”,因為這是模仿不列顛自己的作法而實行的,也是“從不列顛用於對待它自己的愛爾蘭和美洲殖民地的好政府的國會法律,不列顛王公們的指示,以及兩院的決議”中引用來的。
文章見報的那天是1773年9月裏的一天,佛蘭克林和一些朋友正在勒‧迪斯賓塞勳爵的家中。那天的郵件到了後,一位名叫保羅‧懷特裏德的朋友把報紙的內容流覽了一遍,告訴了那間房裏的人他發現了什麼,然後他拿著報紙,上氣不接下氣地沖進佛蘭克林正和勒‧迪斯賓塞等人聊天的房間,說,“看吧,看這兒,這是你要的新聞!這兒是普魯士王,向我們這個王國要求權利呢。”聽了他的話,房裏的人都楞住了,佛蘭克林也一樣。接著,懷特裏德讀起那篇文章來,剛讀了兩三段,一位在場的先生說:“去他的厚顏無恥吧!我敢說下一趟郵差送來的報紙上就該登消息說,他正率領10萬大軍逼近前來支持他的要求呢!”懷特裏德則對佛蘭克林說,“如果這不是你對我們開的美洲式玩笑,就讓我被吊死。”說完又繼續讀那篇文章,剛讀完,人群中早已是一片笑聲。一位將軍說:“這是公平的一擊。”勒‧迪斯賓塞勳爵則將那篇文章從報紙上剪下來,保存起來了。佛蘭克林的一班英國朋友對他的諷喻是理解和同情的。
還有一次,也是在勒‧迪斯賓塞家中,佛蘭克林又開了一次“美洲式的玩笑”。那天,人們的話題轉到了寓言家伊索、拉封丹等人身上,當場便有人說,他認為所有的能想像到的動物寓言已被寫盡了。佛蘭克林卻說這方面題材是取之不盡的,為了證明這一點,他當下便寫出了一篇鷹和貓的寓言。故事說,有一隻鳥中之王鷹,展翅盤旋在一家農舍的院子上空,看到一隻貓在那兒曬太陽。鷹錯拿它當做一隻老鼠,便俯衝下來,抓住了它,帶著它飛上了天空。想要吃掉它。那只貓轉過身來,把爪子抓入鷹的胸脯。鷹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張開鷹爪,想讓貓掉下去,但貓不願從這麼高的天空摔下去,爪子卻抓得更緊了。為了擺脫這樣的窘境,那只鷹發現必需將貓放回到抓住它的地方去。
和這篇寓言相似的是一隻大猛犬和一隻幼獅的故事。第三篇說的是母牛和農夫:一群母牛長期以來為一個貪婪的農夫提供大量的牛奶、奶油和乳酪。但農夫卻抱怨母牛消耗了他的青草,最後他把青草割了曬乾賣錢,但仍指望從母牛身上擠到牛奶。母牛被他的無理做法激怒了,決定將來它們互相吮幹它們的奶。
這三篇寓言顯然都是在警告英國當局不要在對待北美殖民地的問題上犯錯誤。然而佛蘭克林那天在朋友們面前當場寫出它們來倒真是開了個玩笑,因它們是早已寫好了的,並且發表在1770年1月2日的《公眾廣告》上。
1773年下半年,英國和北美殖民地之間的關係繼續惡化。茶葉,成為雙方矛盾鬥爭的焦點。在唐森德條例被廢除後,茶稅仍然保留著。殖民地商人仍用走私的辦法運進茶葉。1773年,英國政府通過了旨在救濟瀕於破產的東印度公司的茶葉條例,准許該公司在北美殖民地廉價銷售積壓茶葉的專利權,並只對東印度公司徵收輕微的茶稅。這樣一來,東印度公司輸入的茶葉價格,比走私的茶葉價格便宜百分之五十。為了貫徹實行這一條例,英國政府重申:禁止北美殖民地人民購買走私的茶葉。而東印度公司在運進茶葉的同時,還可以捎帶運進其他貨物入口,因而必將干擾殖民地的市場。殖民地的走私商人感到恐慌了。
各殖民地走私商人便以愛國主義為號召,發動群眾,抵制東印度公司的茶葉運來北美殖民地銷售。在費城和紐約,被動員起來的群眾拒絕卸貨;在查爾斯頓,茶葉雖然運上了岸,但不准其發售;在波士頓,一批青年在綽號“走私王”的韓寇克和撒母耳‧亞當斯的支援下,組織了波士頓茶党,於1773年12月16日,面塗油膏,頭戴羽飾,化裝成印第安人,登上了東印度公司的三艘茶船,將價值1萬8千英鎊的342箱茶葉全部傾入海中;在紐約、紐澤西等地,也都相繼發生傾茶事件。
波士頓茶黨行動的消息傳到倫敦,佛蘭克林不以為然。他認為傾茶事件是“暴烈的非正義行動”,波士頓人對此應主動、迅速地作出賠償。而在這時,他自己的一場莫大的麻煩已經近在呎尺。
12月初,赫金森信件之事在倫敦造成了一段醜聞。那些信件的收信人湯瑪斯‧惠特利的兄弟兼遺囑執行人威廉‧惠特利早在9月份就遭到人們閒言碎語的指責,說是他讓那些信件公之於眾的。原來,麻薩諸塞州的議會領導人收到佛蘭克林轉給他們的信件後,十分氣憤,向英國政府要求解除赫金森的州長和奧利佛的首席檢察官的職務。於是,赫金森信件的情況逐漸為世人所知。受到輿論譴責的威廉‧惠特利矢口否認自己與此事有關。他回憶起1772年10月,正是在這些信被轉寄到美洲去前不久,海關官員約翰‧坦普爾曾向他要求看看他自己從美洲寫給湯瑪斯‧惠特利的一些信,在得到遺囑執行人威廉‧惠特利的允許後,拿走了一些信。由於1757年曾同船橫渡大西洋的緣故,坦普爾認識佛蘭克林。
對惠特利的揭發,坦普爾的回答是,在他當初看過和取走的信中,並沒有那些被公開的信件,只有他自己寫給湯瑪斯‧惠特利的信。接下來,兩個人通過報紙展開辯論。後來,坦普爾向惠特利挑戰,然後兩個人於12月11日在海德公園用槍和劍決鬥了一番。結果是惠特利受了傷,而兩人的仇怨並沒有因為決鬥而化解。
在這整個糾紛中,沒有提到佛蘭克林的名字,佛蘭克林自己最初也保持沉默,因為他曾答應庫辛,既不暴露信是從他這兒寄走的,也不把信是寄給庫辛的秘密說出去。在惠特利和坦普爾決鬥前後,佛蘭克林出城去了,直到事情發生過後才知道。當時,他“以為他們之間的問題已告結束,我仍然保持沉默,直到我聞知在惠特利先生恢復體力後,決鬥可能還要進行一次,而惠特利先生正在逐漸康復。這時我認為該是我出來說話的時候了。由於這場紛爭是因公眾輿論而起,我就採取了能夠平息公眾輿論的最簡捷途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