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車站很近,離帶広空港僅五分鐘車程;幸福車站很遙遠,我從台北上空花了將近半天的飛行時間,橫跨上千海浬的路程,來到北海道東北邊,只為尋找一座已然停駛了二十年,名叫幸福的廢棄車站。
迷醉在幸福的門口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聽到幸福車站這個名字,我的心弦便像著魔似的顫動起來,整個人彷彿跌落到模糊不明的憧憬裡,以不太相稱的亢奮情緒,形成一股莫大的愉悅快意,喃喃自喜的有如飛蛾在燈火四周縈繞不去一樣,心潮充滿不可理解的起伏變化。
不管怎樣,我在莫名興奮的驅使下,常常會像個無知的孩童那樣,蓄意背叛起作為一個成年人該有的矜持,把追尋幸福車站這種旅行中的一個小景點,當成重點,驚奇得目瞪口呆。
我不想讓旅行中可能產生的幻覺驚醒過來,到底幸福車站有多美?一座木造的小車站,到底會為我帶來怎樣譁然的喜悅?
說不出口,大老遠從台灣跑到帶広來,究竟我要尋找的是虛無的幸福車站,還是美的幸福感動?
毋寧說,我是迷醉在幸福的門口,一心想從虛無的感動中,探測幸福的滋味為何?
可當我經過風聲寂靜的幾株黑松林間,見到坐落在平原中的幸福車站時,我的心徐徐冷卻下來,那座僅用幾塊木板打造成的小木屋,被幾棵松樹包圍著,一動也不動的矗立在一條窄軌道旁邊,像是酣睡多年般沉湎在那裡,走近時,發現小木屋連前後門都沒有,只見屋內、屋外的牆上被遊客貼滿層層疊疊的祈福字條。
近身探看那些祈福的小字條上面,盡寫些祈願幸福的祝禱字句。
幸福是什麼
黃昏時刻的車站,在昏黃的微光下仍可看出用來當成牆壁的木板,鮮明的歲月痕跡。建於1929年的幸福車站,被解體後的大門口沉寂而黝黑,右側屋頂上頭的一盞路燈微微亮著,我想像著自己正悄悄推動木門,緊鎖在門邊的鐵閂忽然發出哐噹聲響,門開了,幸福的門開了。
幸福近在咫尺,幸福就在身邊。
這一座看起來絲毫不起眼的木造車站,何來幸福可言?
也許是一開始因為喜極的等待,也許更是因為對想像的美忽然絕望起來,我的意識不斷牽引出難以辨識的混淆不清,隱約流露出黯然神情。
幸福是什麼?幸福到底長成何種模樣?幸福有形狀可以觸摸嗎?
我的疑惑使我禁不住內心的困頓,就像千里迢迢來到北海道,說是為了尋找旅行的幸福,說是為了到幸福車站感受幸福的滋味,幸福卻一直保持緘默的隱藏起來,不願出現在車站和我之間,出現在旅行和我之間。
即使幸福和飲食人生多麼類似,只要想得到,伸手便能獲得,我卻惟恐幸福會靜悄悄的從身邊溜走,就像我害怕美好的事物會在無端之間消失無蹤那樣,感到頹喪至極。
諦聽幸福的動靜
站在幸福車站旁,我豎起耳朵凝神諦聽幸福的動靜,但並沒聽見關於幸福的任何聲音到來。
整座幸福車站始終悄然無聲,就連從懸掛著幸福鐘的木柱底下走過的母女,還有一對臉帶笑意的年輕情侶,都不為來到這個新興的旅遊景點而發出驚異的讚嘆聲,只默默彼此牽緊手,快活似的走著,不管往什麼方向,不管去什麼地方?兩人臉上的笑意始終不曾停歇過。
這一對情侶有模有樣的站在鐘塔下,聯手拉起繩索,敲響四腳木柱上被稱為幸福鐘的幸福之聲,象徵庇佑永遠幸福。
幸福鐘響,我忽然驚覺那輕輕碰觸的聲音,像是正要把沉睡中的幸福喚醒一樣,而幸福卻不覺麻煩,喜孜孜的伸出慵懶的雙手,輕易的就把幸福送到那一對情侶身上。
幸福有如夢,卻也好像真實一般的站在每個不明顯角落,等候召喚。
幸福何來美或醜,這時被黃昏落日映照出一片金黃霞光的幸福車站,依舊沉靜得像一幀看來無憂無慮、淡然處之的浮世繪,不言不語的安享眼前一切。
難以忘懷的幸福片段
北海道的幸福車站終於到了,幸福像是住在這裡,我搭乘一路搖晃不已的華信航空,到帶広空港不遠處的幸福車站拜訪幸福。
幸福車站如此遙遠,尋覓旅行中的幸福卻這麼貼近,就在眼前,就在不聲不響的身邊,我卻和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一樣,花費許多時間和精神,浪跡天涯的四處尋找幸福。
怪就怪在這裡,越是接近旅行的幸福,我的感觸越是混亂,看我暗自把一座毫不不起眼的木造舊房子,以美醜相比擬,卻無損於幸福車站給人們帶來的幸福喜悅;如果我對美的看法一直保持這種兩極態度,相信我的人生就會在這種充滿變動不已的虛實裡一再混亂下去。
幸福車站委實是一座象徵意義大過實質的歷史形跡,陳舊而實在的幸福感動,把我從美的地獄邊緣拯救起來;不再迷戀虛無的美,相信有朝一日我必定會有足夠的勇氣去支配我對於美的態度,並且不允許美來干擾我對幸福的界定。
是啊!就算幸福車站如此遙遠,就算幸福車站的火車不再行駛,就算幸福不知道要演奏到第幾樂章才有快樂的成分,我也願意花220日幣買一張從幸福駅通往愛國駅的車票,尋找被自己遺忘的愛の國度。
我伸出手來,敞開心房,幸福車站的門開了。
--摘自 華成圖書《開往北海道的幸福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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