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克看樣子跟我差不多大,——十四五歲光景1,但是比我長得塊頭大一點兒。他身上只披著一件襯衫,頭髮蓬蓬鬆鬆的。他打著呵欠走進來,一個拳頭揉著眼睛,另一隻手裡拖著一支槍。他說:「沒有歇佛遜家的人來吧?」
人家說沒有。說是一場虛驚。
「好啊,」他說,「要是有的話,我看我準能打中一個。」
大家都齊聲笑了起來。鮑勃說:「哈,勃克,像你這樣慢慢吞吞出來,人家說不定會早把我們的頭皮都剝下來了2。」
1諾頓版註:馬克.吐溫在一個筆記本上明確地說過,哈克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參見華爾特.勃萊爾《馬克.吐溫和哈克.芬》,143頁。
2美國的土著印第安人常把戰敗的敵人的頭皮剝下,作為戰利品。
「啊,根本沒有人來叫我啊,這可不行。我老是被落下,撈不到表現一下的機會。」
「別擔心,勃克,我的孩子,」老人說,「你遲早總會有機會表現表現的,急什麼。現在你去吧,照媽對你說的去做。」
我們上樓進了他的房間,他給了我一件粗布襯衫和一件短茄克,還有他的一條褲子。我穿上了身。我正換衣服的時候,他問我叫什麼名字,可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他就急著跟我說,他前兩天在林子裡捉到一隻藍喜鵲和一隻小兔子。他還問我,蠟燭熄的時候,摩西在哪裡1?我說,我不知道,過去也從沒有聽過這件事。
1這裡寫孩子玩的猜謎遊戲。《舊約.出埃及》寫摩西出生三個月,母親把他放在蒲草編的箱子裡扔在河岸邊,「河岸」與「黑暗」,英語發音接近,故這裡系通過雙關語玩猜謎的遊戲。
「那你猜一猜,」他說。
「我怎麼猜得著?」我說,「既然過去從沒有聽說過。」
「不過你能猜啊,不是麼?容易猜啊。」
「哪一支蠟燭啊?」我說。
「怎麼啦,隨便哪一支啊。」他說。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啊,」我說,「他在哪裡呢?」
「他在黑暗中呢!那就是他所在的地方。」
「既然你知道他在哪裡,你又問我幹什麼?」
「啊,真是的,這是一個謎語嘛,你不知道麼?聽我說,你在這裡準備耽多久?你非得長久耽下去不可。我們會過得快快活活的——現今也沒有什麼學校了。你有一條狗麼?我有一條狗——這條狗能衝進河裡,把你扔進河裡的小木片給叼回來。在星期天,你喜歡把頭髮梳得光光的,以及幹諸如此類的傻玩意兒麼?對你說,我是不樂意的,可是我媽逼我這麼幹。這些舊褲子可真討厭死人,我看最好還是穿上了吧,儘管我不喜歡。怪熱的。你都搞好了麼?好——來吧,老夥計。」
冷的玉米餅,冷的醃牛肉,黃油,和酪乳——他們那裡給我吃的就是這一些。我吃過的東西,從來沒有比這一些更加好吃的了。勃克,他媽媽,其他所有的人,全都抽玉米軸煙斗,除了那個女黑奴,她走開了,還有那兩位年輕婦女。他們全都一邊抽煙,一邊說話。我呢,是一邊吃,一邊談話。那兩個年輕婦女都披著棉斗篷,頭髮披在背後。他們都問我一些問題。我告訴他們說,我爸爸、我和一家人是怎樣在阿肯色州南頭一個小農莊上的;我姐姐瑪麗.安怎樣出走,結了婚,從此杳無音訊;比爾怎樣出去四處尋找他們,連自己也從此沒有下落;湯姆和摩爾怎樣也死了;除了我和我爸爸,我們這一家就沒有留下別的人了;爸爸磨難重重,也窮得精光。所以等他一死,既然莊子不屬於我們所有,我就把剩下的一點點東西帶著走,打了統艙往上游去,可又掉到了水裡,這才投奔到了這裡1。他們就說,我可以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愛住多久就住多久。這時天快大亮,大家一個個去睡覺了,我和勃克一床睡,早晨一覺醒來,糟了,我把我自己的名字給忘了。我躺著想了一個鐘頭。勃克醒來時,我說:
1諾頓版註:哈克編造的身世,往往反映出他個人的不幸經歷,飽和著突然從天而降的坎坷,災難與死亡這等等方面的遭遇。另一方面,喜劇諷刺小品,傳統上也往往有這類奇聞軼事。
「你會拼字母麼,勃克?」
「會,」他說。
「我估摸著你才不會拼我名字的字母呢,」我說。
「我敢說,你會的,我都會,」他說。
「好吧,」我說,「那你拼拼看。」
「考——治——傑——克——宋——1怎麼樣,」他說。
「不錯,」我說,「拼出來了,我原本以為你不行呢。這名字不疙裡疙瘩,——不用想就能拼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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