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土地的變遷(14)
「你們為什麼抓人﹖他開會發言﹐就是有錯也不能抓人﹗」小湖群眾因為李子義被抓﹐有二十幾人到公社講理。
「他破壞大批判﹐攪亂會場。」黃金華解釋著。本來抓人是為了「殺雞給猴看」﹐不想會鬧出這麼大動靜。
「什麼大批判﹐你能說話﹐他也能說。有開會自由﹐也有不開會的自由。他的話沒有錯﹐餓死人的政策不是好政策。」大伙七嘴八舌吵個不停。
「你們這是圍攻革委會﹐不聽勸阻﹐也是破壞行為﹗」
「好吧﹗我們來講理﹐你說我們破壞﹐那好﹐你把我們都抓起來吧﹗」大伙說完﹐就一起坐下。陸續趕到的人﹐越來越多﹐地上坐滿六、七十人﹐人數還在不斷增加。全公社的人聽說﹐公社抓人抓錯了﹐引起群眾不滿﹐都來看熱鬧。公社外面聚集二三百人﹐縣裡怕出群眾騷亂﹐命令立即放人。
奪權後﹐小湖隊長由加元代理﹐經過抓人風波﹐正式由大毛頭的兒子王大力擔任。王大力是加元的同學﹐兩人很要好﹐就參加了井崗山兵團。他力氣大﹑脾氣暴﹑思想簡單﹐遇事缺乏主見。一隊長是李為生﹑二隊長是馬明年﹑三隊長是王小虎﹐都是二十幾歲年輕人﹐清一色的「井派」成員。能打好鬥﹐革命的先鋒﹐對生產都不在行。
今天他們挨家挨戶「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檢查各戶有沒有種自留地。凡是各家在房前屋後﹐種植蔬菜和莊稼﹐一鏟平拔掉。「地閒著﹐又沒什麼用處﹐難道光叫它長草﹐不能叫它長菜﹐我就是不讓你們拔﹗」馬六姑堅決不讓拔菜。
「是啊﹗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你不讓我們拔﹐就是破壞我們的革命行動﹐破壞文化大革命。」因此﹐她被帶到公社扣押了兩天。不僅如此﹐凡是去集鎮賣蛋﹑賣菜﹐統統沒收。
為了移風易俗﹐大會小會動員鏟平祖墳﹐加元和大力晚上組織人員﹐偷偷把自家祖墳鏟平﹐兩家老少都想不通。接著就手小隊幹部﹑黨員﹑地富反壞的祖墳﹐原來是幹部的家庭﹐現在是保守派頭頭的家庭﹐逐個鏟平。剩下還不同意﹐就強行鏟平﹐大家敢怒不敢言。
六八年新年前夕﹐「井派」號召過個革命化的節日。不敬天﹑不敬地﹑不請神﹑不燒香﹑不磕頭﹑不拜年。不唱老戲﹑舊戲﹐只能唱樣板戲。唱革命歌曲。不貼門神﹐不貼灶王爺﹐只能貼革命口號﹐貼革命對聯。不掛神像﹐不掛祖宗像﹐必須掛毛主席像﹐只能向毛主席鞠躬﹑拜年。
中國新年時﹐秀秀回家過年﹐立群向她訴苦﹐講了家鄉造反派的不良行為。
「爸爸這算什麼﹐在我們學校﹐很多老師﹑幹部﹑學生整天整宿被批鬥﹐跳樓自殺有的是。兩派互相攻擊﹐爭鬥不止。我們教研室一個教師﹐因為在印有主席像的傳單上﹐寫了打倒走資派﹐就被打成反革命。我們吃飯前﹐必須向毛主席三鞠躬﹐睡覺前要背「老三篇」﹐起床後﹐必須念三段毛主席語錄。否則﹐被人揭發就是現行反革命﹗你說可怕不可怕﹖這裡好多了﹐畢竟是農村﹐起碼沒有學校裡恐怖。」
秀秀現在是一名大學教師。
「這裡自留地收走了﹐農民幹活沒有勁頭﹐肥料少﹐又不好好管理。地裡莊稼又細又黃﹐比往年差多了。光搞大批判﹐沒有人管地裡莊稼的事。來年口糧都成問題﹐怎麼得了﹖」
「學校一樣﹐老師不講課﹐學生不學習。教室沒有人﹐都在宿舍打撲克。權也奪了﹐大批判也搞了﹐大家對這些已經厭倦了﹐沒有任何興趣﹐不知什麼時間是個頭。」爺倆正說話﹐明亮過來串門。他也是回家過節﹐聽說秀秀妹妹回來﹐就過來看看。
「大哥﹐你什麼時間回來的﹖快坐下﹗」秀秀急忙站起﹐熱情讓明亮坐下。
「你發福了﹗」
「我回來有九天了﹐大伯﹑伯母你們好吧﹗」
「好﹐好﹐趕快坐下說話﹗」立群招呼明亮坐下。
「剛進家門﹐就聽你們爺倆說的挺熱鬧﹐你們接著說﹐我也聽聽。」
「沒說什麼﹐就是說當前的運動。你們工廠還行吧﹗」秀秀說。
「我出身不好﹐凡是運動的事﹐我不太表態﹐也不關心。工廠因為運動﹐停了產。兩派互不相讓﹐發生武鬥。我沒事幹﹐也不敢看書﹐怕他們說我走『白專』道路。平時很無聊﹐我又不會玩撲克。」
「你二叔怎麼樣了﹖」立群問。
「他還行﹗運動初期受衝擊﹐挨過鬥﹐戴過高帽﹐被奪了權﹐靠邊站了。他平時很低調﹐不得罪人﹐矛盾不大。現在沒事了﹐成天躲在家裡養膘﹐沒事幹﹐偷偷看小說。」
「你們工廠也像學校一樣﹐也要早請示晚回報麼﹗」
「對呀﹗我們見面打招呼﹐打電話首先必須背毛主席語錄﹐對方也必須先背語錄﹐然後再說正事﹗」
「像我這樣不認字﹐不會背語錄﹐怎麼打電話﹖」
「死背硬記幾句語錄﹐不然就不能打﹐電話打了﹐對方也不能接﹐除非是親人。」
明亮解釋著﹐「秀秀你還好吧﹗運動中沒什麼事吧。」
「沒有﹐因為我剛畢業﹐不是運動重點。既不是反動學術權威﹐又不是當權派。雖然參加了派﹐不是頭頭﹐不是骨幹﹐始終是別人爭取的對象。」
「那就好﹗我們廠裡一派的骨幹﹐在開大會時﹐錯誤地把『打倒劉少奇』﹐喊成了『打倒毛主席』。結果成了反革命﹐你說冤不冤﹖」
「我們學校兩派大辯論﹐一派代表發言時說了﹕『老毛病了』……」
「你攻擊偉大領袖﹐你是反革命﹗」另一派代表指責發言者。
「無理取鬧﹐說『老毛病了』就是攻擊領袖。」這方反駮道。
「你還再攻擊﹐反動本性不改﹗」
「這種毫無意義的辯論﹐持續了一天﹐無聊的很。」
「我參加運動不多﹐搞不明白『造反』『奪權』﹐啥意思﹖誰奪誰的權﹖共產黨奪共產黨的權﹐還是紅衛兵奪共產黨的權﹖」明亮問秀秀。
「大哥﹐你生活在『世外桃源』裡﹐這麼大的事﹐你都不明白。是毛澤東代表的無產階級﹐向劉少奇代表的資產階級奪權﹗」
「等等﹐劉怎麼會是資產階級﹖他不共產黨的副主席麼﹗」
「他是黨內修正主義﹐思想上代表資產階級。」
「如果他是資產階級﹐毛主席為什麼不撤他的職﹐而叫紅衛兵奪權呢﹖」
「據說他勢力很大﹐罷不了他的官。」
「這不可能﹐如果他勢力大﹐根本就不會有紅衛兵。另外一個國家主席﹐是人民代表選舉的﹐被紅衛兵揪鬥﹑罷官。符合憲法麼﹐符合選舉法麼﹖多麼有損國家形像。」
「大哥﹐你說你不關心政治﹐沒想到﹐你的看法是這麼明確﹐這麼尖銳﹐叫我無法回答。可惜現在是不講理時候﹐毛的話就是理﹐人們不能有自己的看法﹗大哥﹐你的看法﹐絕對不能暴露﹐否則就是災難。」他們的談話進行了很常時間﹐直到晚上十點多鐘。(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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