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土地的變遷(11)
第二天一早﹐三摳趕到縣城﹐找到立夏﹐立夏是縣供銷社經理。
「我是從來沒有向你要過東西﹐這次不行了﹐過不去了。你姐一家四口﹐實在走頭無路﹐到了我家。我不能見死不救﹐只好收留他們﹐二人的飯六人吃﹐怎麼行。你再困難﹐也得支援一些。」爸爸說完﹐立夏一聲不響﹐坐在那裡。
「行與不行﹐你總要有句話﹗」三摳著了急。
「爸﹐你別急。就是我餓著﹐也不能叫你餓著。別看我是縣裡管物資的頭﹐現在那有物資調動。全縣只存有二十斤白糖﹑一百多斤黃豆﹑幾十斤餅干﹑十幾斤糖果﹐那還有什麼東西。」立夏喘口氣說﹐「說到家裡﹐不瞞你說﹐孩子們整天吵吵﹐要去找你呢﹐也是餓啊。這次我冒著犯錯誤﹐我給你帶十斤黃豆﹑二斤白糖﹑二斤餅乾。暫時緩緩急﹐回去趕快種點菜﹐我給你些菜種子﹐到湖裡撈些魚蝦。要有長期打算。」
立秋聽到消息後﹐送來五斤小米﹑二元錢。立冬送來十斤包米﹐東西不多﹐都是從嘴裡摳出來的。更重要是立夏提醒的救災的方法﹐使三摳看到希望。
小湖又開了救災會﹐大伙顯得很沉重。
「情況越來越嚴重﹐離割麥還有六十天。在大湖﹑東柳已經搶割麥子。能不能搶我們的﹐很難說。當前首先組織看護隊﹐壯勞力輪流值班。」李樹第一個發言。
「我同意李樹的意見﹐各家吃飯的人在增加﹐去年秋種也是敷衍﹐肯定是減產。親友借糧也會不少﹐大伙要計劃生活。能吃的野菜﹐湖草還得吃。」立奇補充著。
「我看還給各家點地﹐種些蔬菜﹐菜比莊稼來的快。我今年在院子裡﹐種些蠶荳﹐解決不少問題。」馬木匠有了新的建議。
「上面能同意嗎﹖」大毛頭有了疑問。
「現在誰還管這事﹐光管死不死人的事。再說餓死人﹐他們管麼。」木匠反駮道。
「對呀﹗他們管什麼﹐就會跟著上面瞎吹。東柳死十七八個﹐他們管了嗎﹖大湖死二十三個﹐他們管了嗎。活活是一批害人精﹐一幫寄生蟲。」立群談了自己看法。
「不是他們同不同意﹐是我們今明兩年死不死人的事。為了叫大家能度過災荒﹐什麼辦法都行。他們沒辦法﹐我們有辦法不能用﹐這不是將人往死路上逼。」有齋也支持分地。
「顧不了太多了﹐既然大家都認為好﹐就這樣辦。不過要保密﹐對外不能講。各隊自己決定方案﹐也不要報告給大隊﹐完全是群眾自發的行為。」立政對土地承包作了些內部規定。
會後﹐一隊將各戶原來自留地﹐重新分給各戶﹐又多分一些。二隊各人按半畝分﹐基本是土地的一半。三隊將各家原來土地﹐全部分到各戶﹐對外只能說﹐每人分三分地。
飢荒在延續﹐三摳家應該是﹐負擔最重一家。由於他們準備早﹐辦法好﹐情況反比其他家好。他們的小白菜可以下鍋了﹐湖裡每天多少見些東西﹐院子裡的小菜園﹐一片青綠。菜長勢越好﹐災荒就離開的越早。現在又多了自留地﹐他家又在三隊﹐全家信心更足。
由於小湖實行了土地承包﹐土地就特別勤奮。出產發生了變化﹐菜特別綠﹐莊稼特別壯。災荒似乎害了怕﹐悄悄離去。當其他隊還在挨餓時﹐小湖不再為吃飯發愁。其他隊無人下地幹活時﹐他們不用人叫﹐自動出工下地﹐幹活還特別用勁﹑特別勤快。
秦代明是主要勞力﹐又有立春幫襯著。由三摳做陣指揮﹐擴大菜園﹐增加地瓜種植﹐因肥料足﹐管理得當﹐到了六零年秋收時﹐飢餓已經遠遠離去。秋收後﹐給立夏送去三十斤黃豆﹐一百多斤地瓜﹐一挑白菜﹐立秋也拿走不少。
小湖一隊是自留少﹐大部分是集體﹐統耕種﹐統收成﹐統一分配。三隊全部自留﹐實行統耕種﹐分散管理﹐分散收割。二隊介於兩隊之間﹐由於管理體制不同﹐收成就不同。各隊雖然互相保密﹐也能從社員的臉上﹐看到差別。三隊收成最好﹐是全村心知肚明的事。
六一年各公社頭頭大換班﹐大湖公社社長﹑助理都是新面孔﹐社長張揚﹐助理遊藝。他們倆同時來到小湖﹐看到這裡的情況﹐與其他隊截然不同。一片繁忙景象﹐歡欣的表情﹐在其他隊看不到這些現象﹐很受鼓舞。同樣是災荒﹐為什麼會這樣的差別。一定叫立政談體會﹐介紹經驗。
「馬隊長﹐我們剛到﹐情況不熟悉。你們隊和其他隊不同﹐和我們原來單位也不同﹐他們還在度災﹐你們不像度災﹐社員臉上沒有憂愁。氣氛很平和﹐別的隊見面就罵。你不能保守﹐談談經驗﹐好嗎﹖」張揚態度十分誠懇。
「我真沒有經驗﹐要說體會麼﹐就是不要給下面定框框。在村裡餓死人的情況下﹐我心急如焚。在救災會上﹐大家七嘴八舌﹐辦法一堆。我也吃不準﹐就說各隊自己研究方案﹐不要向我報告。什麼辦法都行﹐只要不餓死人。從此我沒開過一次會﹐沒表過一次態﹐做了一個普通社員。不管就是最好的管理﹐就成了現在的狀態。」立政心胸坦蕩地說出內心的體會。雖然話說完了﹐他倆還神態專注還在聽著﹐思考著。像聽懂了﹐又像沒懂。
「完了﹐你還應該說下去﹐我們沒有聽夠。謝謝﹗你能像對老朋友一樣﹐敞開心扉﹐談了這麼多。是啊﹗以前我們管的太多﹐才造成這樣的情況。慚愧﹐慚愧。不管就是最好的管理﹐說的太好啦。」張揚對立政的話十分欣賞。
「謝謝你﹗以前﹐我光聽上面的﹐沒考慮下面的﹐造成很多失誤。以後向你多學習﹗」遊藝同樣很感動。
大湖公社的新頭頭﹐比上屆領導務實多了。對下面不亂講話﹐對上面的指示看準後﹐再向下傳達﹐反『右傾』的文件﹐只是召集大隊幹部聽一聽文件精神﹐沒有抓『右傾』分子﹐沒有向群眾公開。
「彭總是個好人﹐敢為百姓講話﹐可惜好人不好報。居然被罷了官﹐真叫人想不通。」會後回來路上﹐有齋感慨地說。
「怎麼沒死人﹐我看彭總是對的﹐大躍進就是冒進。」很少講話的二孩﹐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這些話到此為止﹐我們是普通人﹐管不了那麼多事﹐平安無事最好。聽說﹐其他公社在抓『右傾』分子﹐抓到生產隊﹐我們還是平靜的﹐以後不要講了﹗在省裡﹑縣裡凡是說大躍進是小資產階級狂熱的﹐說大躍進是冒進的﹐說餓死人是大躍進引起的﹐統統都是『右傾』分子。是個路線問題﹐是個立場問題。」立政制止了他倆的話。
「好好﹐不說了。」他倆同時回答。
隨著六二年的到來﹐災荒已經遠離了小湖。秦代明和立春一家準備回去﹐摳嫂聽後﹐半天沒說話。三摳不同意。
「不回去﹐一年多﹐大家也熟悉了﹐生活也好了。再說我和你媽七十歲的人﹐也要你們照應。」老爸的一句話﹐提醒立春﹐她打消回家的念頭。代明一人回去看了看﹐回來後很傷感。
「回去一看﹐很傷心﹐四十左右的人死了不少﹐很多熟的人見不到了。在我們老家﹐現在生活也很困難﹐還在為種子﹑耕牛發愁。我們鄰居王浩家﹐只有他一個人﹐顯得很淒涼。老人孩子餓死了﹐妻子跑走了。這裡吃住都行﹐就住下吧﹗」代明向立春﹐談了自己回去的感受。
「是啊﹐爸爸說他們要我們的照顧。能走也不能走﹐別人不說我們沒有良心麼﹐而且這裡比我們那裡強多了。」立春肯定了代明的看法。
六三年立冬兒子明亮大學畢業﹐分配到四川省﹐一家大型國營工廠。爺爺﹑奶奶很高興﹐立夏﹑立秋兩家都來了﹐一是送行﹐二是陪二老過生日。
「首先祝賀爸爸七十四歲﹑媽媽七十二歲生日﹐祝你們晚年幸福﹐健康長壽。祝賀明亮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立夏首先作了祝酒辭。
「謝謝叔叔的祝賀﹐還感謝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及全家對我的培養和教誨。我一定像叔叔一樣﹐成為一名國家幹部。」明亮答謝完畢。
「不﹐孩子﹐不能像叔叔一樣﹐我沒有什麼文化﹐你是大學生有文化。要學好技術﹐做一個有用的技術幹部。我們家出身不好﹐要小心謹慎﹐挾著尾巴做人。禍從口出﹐不要輕易得罪人﹐這是叔叔為人之道。」立夏真心的話﹐叫明亮很感動。「謝謝叔叔﹐你的諄諄教誨﹐夠我用一輩子的﹗」
「政治上保持不落後﹐業務上暗暗使勁﹐運動中不前不後。不求政治上發展﹐只求技能的提高。一生安安穩穩﹐就是最大的成功。」
「叔叔講這些﹐有些聽懂了﹐有些還不是太懂﹐我會慢慢體會。謝謝﹗」對於立夏他倆的對話﹐全家人都靜靜的聽著。(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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