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土地的變遷(10)
「我們隊從七月十日開始吃食堂﹐到現在已經半年。由於秋收減產﹐加上吃飯不定量﹐猛吃亂糟塌﹐浪費嚴重。現在已經沒有糧食了。沒有辦法﹐求你們幫幫忙。」剛剛到了60年1月份﹐東柳隊隊長柳木林﹐來找立政借糧。
「要借多少﹖」立政沒有回絕。
「不多﹐只借十口袋。」
「秋收我不在家﹐隊裡情況不太清楚。我摸摸底﹐隊裡研究研究﹐再給你答覆吧﹗」聽了立政回答﹐柳木林告辭走了。
「我們糧食﹐包米不到4,800斤﹐雜糧不足夠500斤﹐地瓜不到9,000斤。最多夠吃兩個月多一點時間﹐怎麼辦﹐大家研究研究。」立政心情十分沉重。
東柳糧荒﹐引起立政的警覺。馬上到糧庫察看﹐發現自己的糧食不多了﹐還發現地瓜也出現腐爛。當晚召開隊委會﹐研究對策。
「凡是早辦食堂的﹐百分之八十都缺糧。我看糧食不能借了﹐食堂也不能辦了﹗」李樹第一個發言。
「是啊﹗都是上面亂指揮﹐造成這個情況。現在沒人吹了﹐糧食堆高過泰山﹐公社也不管了﹐縣裡也不管了。」有齋發了牢騷。
「不要說氣話了﹐事情到這份上﹐誰也不會管的﹐東柳就是最好的例證。不吃食堂是個好辦法﹐現在各家準備度過災荒。」立奇說出自己的看法。
「分完糧後﹐各家把地瓜重新存放。該切地瓜乾﹐趕快切﹐趕快晒。然後把地瓜葉﹑地瓜藤﹐收集保管。」顯然馬木匠對度過災荒﹐有心理準備。
「大家意見都很好﹐食堂肯定不能辦了﹐明天就停。對木匠爺爺的幾個建議﹐也要逐條落實。對東柳借糧﹐就借給100斤﹐多了不行﹐一點不給﹐面子也過不去﹐這事就我作主了。」立政作了結論﹐其他人也沒有反對。
「摳嫂你家分了多少糧﹗」分糧後當晚﹐李歪到三摳家。
「大兄弟來啦﹐我們人少﹐分了四十六斤糧﹐九十四斤地瓜﹐四個多月當然不夠﹐一人一天只能吃四兩。誰家也不寬裕﹐實在過不去再說吧。」摳嫂說道。
「不行﹐我給你送點﹐老人孩子秋收時﹐拾了不少。」
「不用了﹐我們也檢了一些﹐謝謝﹗」三摳說道﹐「傳說大湖隊的人﹐因
為糧食﹐搶了公社食堂﹐還抓了人。」
「餓極眼了﹐搶飯吃﹐最後把糧食也搶了﹐食堂也搶了﹐聽說去了五六十人。事後抓走兩個人﹐關在縣公安。雖然事情平息了﹐人們仍然很氣憤。」李歪說。
「聽說西柳人﹐要去闖關東﹐走了麼﹗」
「我表兄說﹐走了三十多人﹐還有二十幾人﹐打算過兩天走。」
「東北太冷了﹐能受住嗎﹖」
「不是被迫無奈麼﹐戀土難移﹐有口飯吃誰能去。聽說他們隊已經沒有
糧了﹐不能乾等餓死。」
「才一月就沒糧了﹐怎麼弄的﹗」
「他們七月辦起食堂﹐隊長過分相信上面的宣傳﹐認為糧食有的是﹐吃飯不定量﹐猛吃瞎糟蹋﹐一月用了兩月的糧﹐加上豐產不豐收﹐半年就沒有糧了。沒糧的不是他們一個隊﹐很多都沒有糧了。」他倆一直談了半宿。
一天﹐三摳家來了三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立春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小湖。她已經有十年沒有回來。她又黑又瘦﹐瘦得皮包骨﹐好像大病初愈﹐摳嫂自然又流下了眼淚。大孩子叫大保﹐十一歲﹐二孩子叫小保﹐八歲﹐顯得有些認生。
「孩子慢慢吃﹐別噎著。你們受苦了﹐就在這裡多待幾天吧﹗」看著孩子吃飯時﹐狼吞虎嚥的樣子﹐摳嫂眼含熱淚地說。
「娘﹐你就可憐可憐他們吧﹗我這次來﹐就是將他們倆個送給你﹐找個活路﹐我求你收留他們﹗」立春娘三跪在地上﹐滿臉淚水。
「我家一粒糧食沒了﹐他爸求你收留他們。我知道你們也不寬裕﹐為了減少你們的負擔﹐明天我就回去。」說完娘三個一起磕頭。
「都留下吧﹗餓死也死在一起。」三摳也滿眼含著熱淚﹐毫不猶豫地說。
「謝謝爸﹗謝謝娘﹗」摳嫂泣不成聲地扶起立春﹐立春到來﹐給小湖代來了災荒的嚴酷。
「你怎麼回來﹖」立奇看到兒子明星﹐抗著行李﹐驚奇問到。
「工廠人走光了﹐沒有飯吃﹐連廠長也走了﹗」明星在縣辦的工廠上班﹐是大躍進的產物﹐叫東方紅化肥廠﹐成立不到一年。
「你們不是吃定量嗎﹗怎麼沒有飯吃呢﹖」立奇不解的問。
「縣糧食局的糧食﹐叫附近幾個公社搶光了﹐雖然公安抓了幾個人﹐但是糧食要不回來。縣委的幹部都沒有糧食吃﹐誰還管我們。」明星解釋道。
「哎﹗大躍進﹐竟鬧出個飢荒出來。」立奇很有感慨。
立群的大女兒秀秀﹐也從省城趕回來﹐她是省師範學院的學生。
「你們不會沒有吃的﹐餓回來的吧﹗」立群半開玩笑的說。
「不是﹐不過也與糧食有管。雖然我們還供給糧食﹐定量確減少五斤﹐而且伙食油水少﹐平時沒有肉﹐菜裡看不到油花﹐很多同學得了水腫。學校停課了﹐我回來看看。」秀秀說。
「有糧食吃﹐怎麼會有水腫呢﹖」
「學生都是年輕人﹐能吃﹐晚上餓急了﹐就喝辣椒水﹑醬油湯。男生特別多﹐女生好一些。」
「報紙上說你們學校﹐搞出人造肉了麼﹐要全省學習﹗」
「都是騙人的﹐什麼人造肉﹐就是把地瓜葉放在醬油湯裡﹐泡幾天﹐就是人造肉。還有什麼防水餅干﹐小酒藻﹐根本不能吃。即不好吃﹐又不防餓。」秀秀很不滿意。
「我還認為﹐只是我們公社﹑我們縣缺糧﹐全省都缺糧。」
「不是全省﹐而是全國。報紙上說『全國人民緊跟黨中央﹐戰勝自然災害』。我們省好多了﹐江南蔬菜下的早﹐可緩解糧荒。山東﹑皖北餓死很多人我們村還行﹐雖然缺糧還沒有死人。」
「我們村辦食堂晚﹐散得早。像大湖﹑東柳也開始﹐吃草根﹑扒樹皮﹑煮老鼠。西柳的人﹐去東北了﹐沒剩幾個。自然災害﹗去年風調雨順﹐那有什麼自然災害﹗是豐收大減產。」立群很不理解『自然災害』的說法。
「你就不懂了吧﹐這叫政治。不這樣說﹐中央怎麼下台﹐毛主席怎麼下台。有了『自然災害』﹐即是餓死人﹐也是老天的責任。」
「怎麼了﹐順平出什麼事了﹖」立群爺倆聽到村裡吵雜的聲音﹐急忙跑出家門口﹐遇到順平問道。
「二孩的兒子與王朝的兒子﹐因為肚子餓﹐偷偷到山上採蘑菇。吃後上吐下瀉﹐嘴脣發黑﹐全身變紫。二孩的兒子已經沒有氣了﹐王朝兒子雖還有口氣﹐人事不清﹐也十分危險。」順平還要找擔架﹐說完急忙走了。
「我苦命的兒啊﹐你怎麼趕上大躍進啊﹗成了餓死的鬼了﹐這叫我怎麼活啊﹗」二孩娘哭得死去活來﹐已經昏死幾次了﹐醒來又哭﹐大家也隨著流淚。
「十幾歲的孩子﹐就這樣走了。哎﹗」李樹含淚說道。原來二孩的老婆不會計劃﹐把分到的糧食﹐很快吃的差不多了﹐二孩娘提醒後﹐全家只能喝稀粥﹐還不能喝飽。
第二天﹐立政召集會議﹐研究救災辦法﹐參加人數很多﹐家家有人。
「各家再將家中糧食清理一次﹐絕對不能多吃﹐餓不死就行﹐叫孩子們清楚不能亂吃東西。」會議剛剛開始﹐立政話音剛落。
「不好了﹐不好了﹐王朝兒子在醫院﹐搶救無效已經死了。」會議門口傳來不好的消息。大伙誰都沒說話﹐都在痛苦中。這樣的氣氛剛剛過了五分鐘﹐馬木匠又急急忙忙跑到會場。
「二孩不好了﹐你娘上弔了。」二孩本能站起來﹐急急忙忙地跑走了﹐會議也只能結束。
最近小湖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中﹐太讓人傷心。但是附近隊的人﹐還是不斷湧到小湖來﹐人口增加二分之一﹐原本糧食緊張的情況﹐更加緊張。
立春的丈夫秦代明﹐來到了岳母家。他骨瘦如柴﹐完全脫了相﹐連他二個兒子都不認識他﹐還是立春看了出來。
「你怎麼來了﹖」立春問道﹐代明剛要說話﹐就臉色蒼白﹐昏倒在地。全家將他扶在床上﹐喝了半碗面糊水﹐才緩過勁來。
「哎﹗爹爹餓死了﹐村裡餓死二十幾口人﹐天天還在死人。村裡牲畜全吃完了﹑樹皮扒光了﹑草根挖淨了﹑麥苗割光了。實在沒有東西吃﹐李集把王全已經餓死的孩子﹐偷偷從土裡扒出來﹐煮著吃了。我本不想來﹐只是想臨死前﹐再看你和孩子一眼﹐謝謝大叔大嬸能收留你們﹐明天一亮我就走。」說完爬下床﹐跪倒在地﹐向岳父岳母磕頭。所有在場的人都哭了。
「不走了﹐我們還有口吃的﹐即使沒有﹐還只能餓死在一起。」三摳跺了跺腳﹐表了態﹐誰還能說什麼﹐立春聽後﹐四口人一起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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