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昭(8)
第六回(上)
草芳天碧,前程認陽關大道
風詭雲譎,結局陷陰謀深淵
上回說到林昭在北大讀書寫詩,交友編刊,意氣風發,緊緊配合黨的中心任務,似乎前面就是陽關大道,其實,骨子裏的林昭嚮往自由的本性依然,時代時髦的話語稱“小資情調”,於不經意間,總會自然流露。當時向前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國家派遣留學生成風,北大自然少不了。楊家春同學要去羅馬尼亞留學,同學們在未名湖畔的石船上聚會送別,大家說些“努力、珍重”的話,更多的當然是慷慨激昂的豪言壯語。
獨林昭於座間亭亭長立,吟唱一曲送行,吟唱的是美國J•P•奧德韋作曲、弘一法師李叔同填詞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一時滿座皆驚,蓋與時代氣息大相徑庭也。散會後,友好孫文鑠批評她不該唱這首歌,太悲涼,有小資產階級情調。林昭反唇相譏:“難道要我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不成?”“雄赳赳氣昂昂……”是志願軍戰歌,當時最流行的革命歌曲。
一九五七年反右運動時,林昭與同學就派遣留學生事向黨提意見應該公開遴選而不要指定選派。林昭不知道,這些五十年代初期被派遣的留學生,十有八九除了負笈外,還負有另外的特殊的使命。說書人一九九零年旅居匈牙利,得悉一位非要當華人同鄉會主席不可的飯店女老闆是五十年代復旦留學生,來學新聞的,同來的有十多位,全是女生。黨交給她們的另項任務就是設法嫁給匈牙利官員,留下來。這位女老闆的夫君就是匈牙利外交部官員。林昭當時未被選派,幸也乎!?一曲“芳草碧連天”讓她斷了邁上此陽關大道的機緣?!
毛澤東親自發動和指揮反右運動,引蛇出洞,陽謀陰謀,極盡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能。林昭曾視毛為“親愛的父親”的歷史情結多少使林昭在這場運動中徘徊彷徨猶豫了。林昭沒有象沈澤宜、張元勳、陳奉孝、譚天榮、林希翎這些學生大右派那樣沖在前頭。林昭在北大被劃為右派分子主要是正直、抱不平的天性使然。這從她對最早右派之一張元勳既批判、劃清界線,又為之鼓呼、辯護、大打不平可證一斑。
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九日,北大中文系學生沈澤宜、張元勳貼出了“是時候了”長詩大字報:“是時候了,年輕人放開嗓子唱,/把我們的痛苦和愛情一齊寫在紙上,/不要背地裏不平、背地裏憤慨、背地裏憂傷。/心中的甜酸苦辣都抖出來、見見天光。/即使批評和指責急雨般地落在頭上。/新生的草木從不害怕太陽的照耀,/我的詩是一支火炬燒毀一切人世的藩籬,/它的光芒無法遮攔,/因為它的火種來自——‘五四’!!!……”這首長詩在北大校園掀起了驚天波濤。
張元勳很快被批判,被開除出《紅樓》編輯部,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之鼠——“極右分子”。在《紅樓》編輯部開除張元勳的會議上,林昭同大多數人一樣義憤填膺,疾言厲色的批判,確乎動了紅顏之怒;其中最讓張元勳傷心至難以忘懷的是林昭說“我有受騙的感覺……”這是針對人品的否定了。九年後的一九六六年五月六日,林昭與張元勳在上海監獄會晤,林昭舊事重提:“後來終於明白我們是真的受騙了!幾十萬人受騙了。”困在囹圄的林昭、成熟的林昭、聰明的林昭用這兩句雙關語了結了五七年她和張元勳那段公案及私情,十分得體地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一九五七年的五月廿二日夜晚,北大的校園裏正正熱火朝天地進行著“辯論”。當時,正是毛澤東“引蛇出洞”後,又張羅著打蛇的時候;正是響應號召幫助黨整風傻傻地出洞上鉤提意見的“右派”與暗地裏受命隨時反擊打擊這些右派的“左派”開始膠著的時候。北大十六齋東門外的馬路上一場激烈的“口戰”正在進行,方圓百米之地全是人,反擊打擊右派的言論佔著上風,前呼後應,輪番批判討伐五月十九日沈澤宜、張元勳和隨後出現的譚天榮、陳奉孝諸人的大字報,言辭尖銳,上綱上線。
這個時侯,林昭出場了,她跳上作為演講台的餐桌,用那夾雜著呢噥吳語口音的普通話儘量放大音量地說:“……我們不是號召黨外的人提意見嗎?人家不提,還要一次一次地動員人家提!人家真提了,怎麼又勃然大怒了呢?就以張元勳說吧,他不是黨員,連個團員也不是,他寫了那麼一首詩,就值得這些人這麼惱怒、群起而攻之嗎?今晚在這兒群體討伐的小分隊個個我都認識!所以,自整風以來我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寫過什麼,為什麼?我料到:一旦說話也就會遭到像今晚這樣的討伐!我一直覺得組織性與良心在矛盾著……。”話音剛落,一個聲音緊跟著起:“你是誰?”幾乎是咆哮的怒吼。夾雜呢噥吳語口音又起:“我是林昭!那麼?你又是誰?竟是如此擺出一個審訊者的腔調!……”
註:本回參考文章:孫文鑠“血濺羅裙直道存”,張元勳“北大往事與林昭之死”。
彭力一“我和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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