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平溪.竿蓁坑古道
兩年前,我讀到《聯合報》的一篇報導《平溪東勢格-日據老橋拚觀光》,介紹了台北縣平溪鄉的「東勢格古道」。看到標題時,以為大概是是介紹東勢格派出所前的那一座日據老橋,以及我所熟悉的「東勢格越嶺古道」。
讀完整篇報導,才發現它指的不是我認知的古橋及古道,更令人驚奇的是,這篇報導提到這條古道上,有光緒元年(1875)的古老土地公廟,沿途有七、八座古橋,而且古道兩端都是日據時代興建的石橋,分別命名為「萬壽橋」、「長亨橋」。其中長亨橋保存最為完整,橋邊的石碑刻著捐錢造橋者的姓名,而石碑的兩側有後人加刻民國四十二年(1953)的字跡以及國民黨的黨徽。
光憑這樣的敘述,古橋、古碑及古老的土地公廟,足以讓古道愛好者看了直流口水吧!不過這篇報導卻沒提到「東勢格古道」的確切位置。當時隨即上網塊尋,用盡了這篇新聞報導所有特殊的關鍵字,例如「萬壽橋」、「長亨橋」、「光緒元年土地公廟」、「平溪東勢格」等,用各種交叉組合查詢,卻沒找到任何相關的登山記錄。
後來心想,或許是這條古道才剛曝光,過一陣子應會有山友的探訪記錄。沒想到,後來上網查詢,仍然找不到任何相關的資料。心裡覺得納悶,擁有七、八座古橋的古道,已極為罕見,而且這條古道位於登山客及單車族經常出入的平溪東勢格,又經媒體報導,怎麼事後沒有任何相關的網誌記錄呢?頗讓人納悶。於是繼續等待,而時間一久,竟漸忘此事。
紫東產業道路(北43鄉道)通往竿蓁坑
最近查詢登山資料時,無意間得知,今年五月台北縣政府將台北縣平溪鄉的「竿蓁坑古道」登錄文化景觀。古道被登錄為文化景觀,是相當罕見的情形,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更離奇的是,我在台北登山旅行多年,已走過不少古道,我竟然不曾聽過平溪鄉有一條「竿蓁坑古道」。根據台北縣文化局的公報所述,竿蓁坑古道的範圍:「自萬載橋本體至長亨橋本體古道(含土地公廟、古碑及石田部長紀念碑遺址)。」
竿蓁坑古道被登錄為文化景觀的理由如下:(轉載自縣政府公報)
一.平溪鄉竿蓁坑古道係昔日平溪地區居民聯繫坪林的主要道路,留存先民的產業交通發展、聚落開發歷史記憶,於地方發展歷史文化與現代生態休閒、鄉土教育等均具保存之價值。
二.古道位於平溪鄉竿蓁坑聚落內保存完整的古老土地公廟與石碑,沿途亦有長亨、萬載兩座保存尚完整的石板橋、老榕樹,以及日治時期石田部長紀念碑遺址,深具平溪地方先民拓墾的歷史見證意義。
看到這則資料,我立即明白,兩年前看到的「東勢格古道」新聞報導,指的就是「竿蓁坑古道」,如今已被縣政府登錄為文化景觀。如此一來,我的心情就躍躍欲試了。竿蓁坑,位於平溪東勢格往坪林的紫東產業道路(北43鄉道)上。我雖然並不曉得竿蓁坑古道的切確位置,但心想既然古道已被列為文化景觀,則向當地人探詢,應該不難查知。於是選定今天前來平溪,爬完山,回程時,前往竿蓁坑尋訪這條古道。
從106公路嶺腳與望古之間的「白鶯橋」旁,轉入紫來產業道路(北43鄉道),前往東勢格。車行約3公里,來到東勢格派出所前的叉路,取右行,為通往坪林的紫東產業道路。
過了東勢格派出所,就放慢了車速,留意沿途有無「竿蓁坑古道」的標誌或土地公廟的身影。慢速前行了一公里多,卻一無所獲,而沿途冷清,沒有人車經過。
光緒元年土地公廟-張福宮
這時,從後照鏡看見一輛警車從後面駛來。我趕緊停車,搖下車窗,警車經過時,停在我車旁,員警也搖下車窗,好奇詢問我在這裡做什麼。原來這是東勢格派出所的巡邏車。
我說明來意,於是並排停車,隔著車窗對談起來。拿資料問這位警察先生,他卻回答說,沒聽過長亨橋、石田部長紀念碑,也不知道光緒元年的土地公廟在哪裡。是竿蓁坑了。
他說,前面不遠處的路旁是有一座土地公廟,不過廟還蠻新的。聊了一下,他就先開車走了,繼續他的山區巡邏任務。我休息了一下,才開車前進。
來到紫東產業道路5K附近,果然看見右側路旁有一間土地公廟,而那輛警車也停在這裡。下了車,看見剛才那位員警,正俯身查看土地公廟。看見我走過來,他回頭說:「沒看見光緒元年的字跡。」原來他也好奇而熱心的幫忙找尋。我趨近查看,是一座石砌的土地公廟,廟名為「張福宮」,廟身抹上紅漆,也增建新式的供桌及拜亭,心想應該不會是光緒元年那座土地公廟。
正感到失望之際,這位員警移動身體,我突然瞥見廟旁的角竟有一塊古碑。趨前查看,石碑的起句刻著「光緒元年」,大喜過望。這位員警也蹲身查看,果然是警察本色,他說石碑捐款者很多姓楊,現在竿蓁坑這一帶也是以楊姓居民為主。知道古碑就座落於路旁,他有點擔心古碑會被宵小偷走。
與這位熱心的員警再次道別,他先離去,繼續執勤。土地公廟旁有條小徑通往溪谷,這就是竿蓁坑古道了。入口旁的樹上掛著許多的登山條,不過不是因為這條古道的緣故,而是土地公廟旁的樹下有一顆礦務課No.178基石。山友來此探訪基石,卻渾然不知基石旁的小徑就是竿蓁坑古道了。而平溪鄉公所又為何不豎立告示標誌呢?
警車停在張福宮前,左前方叉路口有紫雲宮標誌。 |
光緒元年的捐建古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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竿蓁坑古道上的古橋
往下走,山徑隨即與一條橫向的山路交會,山徑直下溪邊,而這條橫向的山路,就是竿蓁坑古道了。先取左行探路。山路寬闊平緩,位於林蔭,充滿古道氣氛,而古道就在公路下方,與公路平行。
帶著驚喜的心情前進,沒想到才走約百公尺,古道就接回公路。古道竟然這麼簡短,於是循原路折返,改探右路,看看另一端的古道路段通往何處。往另一端走,前行幾十公尺,前方出現一座古橋。
這古橋的景象令人震撼,由石板鋪成的古橋跨越竿蓁坑溪的支流,這裡因地形劇烈落差而形成小峽谷,古橋與溪谷相距約三層樓高,古橋已無護欄,走在橋面,心情惶惶不安。附近地形狹窄,找不到適當位置取景,以拍出這峻谷險橋的畫面。
這座古橋並無任何刻字,是否是「長亨」、「萬載」(或萬壽)橋之一呢?或只是古道七、八座古橋之一呢?橋的另一頭被野生的竹叢擋住,周遭雜草橫生,已無去路。
這時感到納悶,竿蓁坑古道就只剩這麼短短一、兩百公尺而已。那有民國四十二年及國民黨的黨徽刻字圖案的長亨橋在哪裡呢?而石田部長紀念碑又在何處呢?
回到張福宮,決定開車續往上行,沿途再搜尋看看。前行不遠,左側有間古樸的石頭厝(竿蓁坑17號),停車拍照後,續行。一路卻無所獲。心想再繼續前進,就通往坪林了。於是決定折返,前往東勢格派出所尋求協助。
長亨橋
來到東勢格派出所,遇見了剛才那位員警,他已巡邏完畢,回到派出所。派出所內員警好奇靠攏過來討論,卻沒人知道石田部長紀念碑、長亨橋在哪裡。我想到或許可詢問當地的文史工作者,這時一名資深員警立即說,他可幫我打電話詢問。他拿起電話撥號,不久,就問到消息了。
這位員警轉述說,從張福宮再往前走不遠,路旁有一間石頭厝,長亨橋就在附近。我問:「石頭厝是不是竿蓁坑17號?」果然就是我剛才停車拍照的古厝。古厝的前面有小徑可通往溪谷。員警說,長亨橋、石田部長紀念碑就在那附近。
來回奔波,辛苦詢問,終於得到美好的回報。於是驅車回到竿蓁坑17號石厝處。石厝對面路旁有條小徑通往溪谷。走下小徑,發現這裡已鋪設了新穎的水泥石階路,朝右下方,通往溪邊。來到溪谷,卻只見一座新建的水泥橋跨越溪谷。古橋在哪裡呢?過橋,水泥石階路通往附近山坡一間農寮及農圃而已。
折回到小徑入口,這時才發現野薑花旁另有一條小徑,通往左下方溪邊。進入一探,竟是柳暗花明,出現了一條平緩的山路。且驚且喜的往前走,沒多久,一座古橋就出現在我面前了。
這座古橋的規模更大,由兩座石砌橋墩為支擋,橋面由三段長石板銜接而成,每段橋面約有七或八根長石橋並排。橋面的護欄亦由石板砌造,但只剩部份殘杆而已。過石橋,查看橋柱,寫著「長亨橋」三個大字。我終於找到長亨橋了。
長亨橋橋柱的刻字
趕緊查看橋柱柱面,是否有民國四十二年的刻字及國民黨黨徽?但見石塊磨損斑駁,紋痕似字又似非字,模糊難辨。用手指觸摸,石面凹凸紋路彷彿像是國民黨黨徽的十二道白日光芒,果真是嗎?我也有點懷疑。
再查其它石柱,卻找不到類似黨徽的圖案。這時,自己突然覺得有點好笑。這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渴望看見國民黨的黨徽吧!
往回走到橋的這頭,抬頭時卻驀然發現在山壁草叢處立著一塊長方形的石碑,這才突然會意過來。剛才看見古橋時,竟因過度興奮,而忘了資料提到,民國四十二年的刻字及國民黨黨黨徽是刻在石碑上,而不是在古橋的橋柱。
果然石碑中央上方,刻著明顯的國民黨的黨徽,但雕刻粗略,青天白日只有九道光芒而已。黨徽下橫刻著「萬載長亨兩橋」幾個大字。石碑中間則有密麻的捐錢修橋者的姓名。右側有「民國四十二年…」的刻字,左側則有「歲次辛卯…」等字,字跡都有點模糊了。
長享橋找到了,而萬載橋呢?當年新聞報導所提的「萬壽橋」,可能就是指「萬載橋」。萬載橋在哪呢?是不是張福宮附近深谷上的那座古橋呢?還是這附近還有古橋?
過了長亨橋,續行探路,爬上一小段古樸的石階,來到一片茶園。古道至此,路徑完全消失,周圍茶園找不到任何去路。只好又折返回長亨橋。站在橋上,俯瞰橋下流水,心裡還想著,石田部長紀念碑又在哪裡呢?
長亨橋附近的這一段竿蓁坑古道,長度大約也只有一、兩百公尺而已。僅存的古道只有一小段,古橋孤然隱身於這幽靜的淙水岸間。站在古橋上,我心頭卻有有強烈的感動。
是這裡的風景美的令人感動嗎?不是。是因為國民黨的黨徽嗎?當然不是。是一股濃郁的古道氣氛,盈繞在我的周遭。這無色無味的古道氣氛,卻難用文字形容或敘述,只能在現場感受。面橋的石板,橋柱的青苔,橋畔的古碑,橋下的流水,橋邊的芒花,茶園的茶香,古道的落葉,與旅人的情懷,共同譜出這扣人心弦的古道氣氛。
而石田部長紀念碑究竟在哪裡?我在附近沒有找到。這石碑應是紀念一位日本人,而我始終無法蒐尋到關於他的事蹟。這要祈盼東勢格的地方父老及文史工作前輩們來指點迷津了(註1)。
旅遊日期:2009.11.04
行旅圖
——本文轉載自Tony的自然人文旅記 //www.tonyhuang.idv.t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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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竿蓁坑」,或寫作「芊蓁坑」,當地的門牌使用「芊蓁坑」一詞,但有的公告標誌也用「竿蓁坑」,台北縣文化局的公告使用「竿蓁坑古道」,所以本文相關地名敘述一律使用「竿蓁坑」。根據學者考證,「竿蓁坑」才是正確用法。竿蓁,與閩南語「肝真」讀音相同,是指台灣原生的一種類似五節芒的茅草。台灣各地都有竿蓁地名,以台北縣為例,淡水鎮有「芊蓁林」,雙溪鄉有「千蓁林」等。學者認為,竿蓁的古字為「菅蓁」,由於早期來台的移民識字有限,地名大多先有語音,後來才套用讀音相近的文字,因此產生「竿蓁」、「芊蓁」、「千蓁」等不同的地名,但其讀音相同,都讀為「肝真」(台語)。
●關於石碑上「民國四十二年」的刻字,後來我進一步查詢發現,歲次「辛卯」應為民國四十年。再仔細對照所拍的石碑照片,發現刻字應為「民國四十年十二月」,可能是當時新聞報導有誤,或者因為石碑刻字模糊,地方人士誤認為是民國四十二年。
長亨橋石碑-「中華民國四十年及國民黨黨徽」是否為後人添刻?
●關於石碑上的國民黨黨徽及「民國四十年」刻字,被認為是後人添刻的,此事或許曾向當地耆老求證過,我則有一些疑點,希望能向當地文史工作者再求證。或許黨徽及民國四十年並非後人添刻的。我的理由如下:
一.我曾在別的古道看過類似的石砌古橋,當時先入為主的印象,都認為這種古樸的石橋應是日據時代興建的,卻發現橋頭或橋旁的石碑年代是民國四十幾年。由此可見,這座古橋亦有可能是民國四十年(1951)重新修造的。
二.若長亨橋是日據時代興建的,則石碑上應該會有日本紀元(如明治、大正、昭和)等。而一般常見的情況是,這些日本紀元會被後人塗銷(例如東勢格派出所前的東勢格古橋昭和刻字),很少會另外添刻中華民國紀元。這塊長亨橋石碑卻完全看不到有日本紀元或被塗抹的痕跡。此外,石碑左右側刻的「民國四十年」及「歲次辛卯」字跡都很大,可能是原石碑已預留空間來刻這文字,若是後人所添刻,則原來的日本紀元痕跡在何處?石碑又如何先預留左右空間讓後人添增這些文字呢?
三.另外一個證據是,「民國四十年」、「歲次辛卯」刻字與石碑大標題「萬載長亨兩橋」的字體及刻工極相似,應是同一時期所為,則這座橋可能也是民國四十年所建的。
最後,還有一個個人主觀的看法。我曾見過不少日據時代的古橋,橋名通常採用當地的地名,或者選用字義較通俗淺明的文字做為橋名。「萬載」、「長亨」讀起來則感覺比較像國民黨剛撤退到台灣時的心情用語。
或許這座長享橋就是興建於民國四十年。以上只是我個人猜測,提供個人觀察到的疑點,並無翻案之意。
光緒元年土地公廟-張福宮。
東勢格派出所員警先生,熱心幫忙找尋「光緒元年」的刻字。
光緒元年(1875)古碑,見證了土地公廟及古道的歷史。
竿蓁坑古道(張福宮下方),路況良好,可惜這一段只有百來公尺而已。
古道出口,回望停車處,即是張福宮的位置。
回頭探另一端的古道路段,發現一座古橋,橋下溪谷約三層樓高。
橋的另一頭被竹叢阻擋,已無法通行。
竿蓁坑17號石頭厝。長亨橋就在這附近。
從竿蓁坑17號石頭厝前循小徑往左下方的溪谷走。
沿著溪岸走一小段路。
終於找到長亨橋了。
長條石板鋪設的橋面。
長亨橋石碑。
石碑上的國民黨黨徽,白日少了三道光芒。
過長亨橋,來到一處草園。古道路徑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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