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10月28日訊】折子戲具有完整的結構,歷經長久演出的錘煉,它早獨立自成一體。折子戲如果用角色、故事、境界三項來評分,每項都不含糊。京劇盛行的年代,一次的演出都包含五、六個以上的折子戲,排列的次序還有講究,考慮觀眾的接受度,通常是由淺到深;排在最後的「壓軸」(倒第二)與「大軸」(倒第一),通常是名伶名劇,總是感人深、引人回味。折子戲這種集錦的演出方式行之已久。
受到海派戲影響,京劇弄起甚麼「全本」取代折子戲。這種改變下,觀眾很像在看電視連續劇,冗長的故事,結構鬆散。有時為了交代劇情,對角色、境界根本無暇顧及,形成許多的「過場戲」。演員跑馬燈的上上下下,都在那出份子,可是戲不扎實,演員只是一件活道具。
看過折子戲的人都知道,折子戲人物精簡,可是演員卻能充分發揮,發必有中。《鐵弓緣》就是這樣的一齣戲。折子戲有它特殊的境界,細磨慢推的演繹,閃光點可是越磨越亮,一時之間,觀眾都被吸引到那深刻的境界。受到觸動,觀眾往往能拿自己的生活經驗與之對照與反省,進行著一種有意思的內心活動。
《鐵弓緣》講一對相依為命的母女開茶館,進出的人有壞也有好,怎麼應對客人還頗不容易。這生活常見的情境,卻能啟動觀眾對親情的體認。眼前女兒成年,甚麼事都有主見,母女爭執不下,觀眾該支持母親,還是女兒?母女情到甚麼境界?會出甚麼狀況?也許你可能先想像到沈從文敘述的溫馨場景,女兒那麼美又溫順柔和。
《鐵弓緣》中,女兒陳秀英天真爛漫,不加掩飾,直接表達,是鮮明的花旦個性。陳秀英抹桌掃地、煮水泡茶,做事利利索索;她藏不住話,又有少女的嬌羞。沈從文筆下的女子或許可用青衣比擬,含情脈脈欲言又止;《鐵弓緣》的陳秀英,卻是十足的花旦:宜嗔宜喜,花樣百出,嬌縱頑皮。花旦呈現一種很特別的生命情調。
花旦配搭丑角似乎是固定公式、對比方法,用一個醜彩旦來演母親,襯托花旦女兒清秀脫俗。面惡心善的彩旦愛干涉、拘束女兒,花旦的女兒卻玲瓏剔透,似小鳥兒自由穿梭,不受阻擋。彩旦的拙正好用來顯示花旦的巧。
花旦、彩旦同台,勢均力敵。觀眾自然傾向花旦,對她產生同一陣線的認同,跟著她同喜同憂。花旦有了彩旦這個敵手(也稱敵體、對手),就能這麼輕易博取到觀眾的心,這是一種相當巧妙的編劇法。但是,後來的編劇家卻不懂這個手法,像荀本《紅娘》,紅娘暢行無阻,敵手一邊站;張生、崔鶯鶯、甚至崔母都聽從紅娘的話做事,紅娘成了一言堂,角色安排嚴重失衡。這讓人懷疑,編劇是個自我中心者,不嫻熟其他人的立場,所以編成這麼封閉、缺少對話性的劇本。
《鐵弓緣》因為母女互動,越到後來觀眾越能體會兩人外表對立,內在的關係卻是息息相關的密切。你看母親在那攔阻女兒,女兒耍賴撒嬌;母親的干預並不造成母女分裂的嚴重後果。這暗示母親其實寵愛女兒,女兒才能情緒放鬆、表達自如。往大的一面說,因為大家心胸開闊,舞台上才出來有愛嬌縱的花旦。
如果大多數人都自私,不去關心別人,為了自保,人人自危,社會變成冷漠與呆板,那就宣告了花旦的死刑,花旦真的會枯萎了。新編京劇的悲哀也在這裏,一黨獨大的橫行霸道,造成角色僵化。只有為政治需要的樣板教材人物,再也沒有充滿生命力的花旦。
花旦這一角色能反映出傳統中國文化的寬容,花旦不遮掩、不謹小慎微、聰明愛嬌,大家都喜歡她。從花旦就知道「禮教吃人」的話,根本是在誣指中國文化,禮教吃人就不可能出現那麼多不被禁忌束縛的花旦,幾乎有中國戲劇時就有花旦這個角色(可能稱呼不同,叫做小旦、貼旦等)。也許有很多人喜歡端莊的青衣,可是同時存在嗔笑沒壓力的花旦,她代表人心的無拘無束。
《鐵弓緣》戲開始的時候母親在那不開心,懂事的女兒哄她、安慰她。接著討厭的客人石文上門,看陳秀英漂亮,想用金錢打動她母女二人,鬧的不像話,母親把他趕出去。接著一位有禮又會武藝的青年匡忠進來,他拉得動牆上的鐵弓,陳秀英很喜歡他,請母親幫忙說媒,因而成就一樁婚事。講起來故事很簡單,戲的重點主要著墨在母女的對話。例如女兒要母親去提親事,母親有心眼(也許是不想讓女兒早嫁)故意裝傻,兩人費許多唇舌爭辯,樂得觀眾眉開眼笑。
《鐵弓緣》可溯源到魏長生,魏是乾隆時期花旦的翹楚,花旦這一角色經由他而大放異彩。尤其傳說他發明踩蹺,使花旦的身段更顯婀娜多姿。魏長生當時已有《鐵弓緣》這齣戲,他的徒弟劉朗玉就以善演《鐵弓緣》聞名(「日下看花記」記載)。到了清朝末年有個侯俊山,藝名十三旦,他是首席花旦,那時有句話:「狀元三年一個,十三旦蓋世無雙」,他的聲望不下於譚鑫培。電影「梅蘭芳」中與梅蘭芳競爭的「十三燕」,這個名字就是套用十三旦。《鐵弓緣》也是侯俊山的一齣拿手戲。
到了民國,風氣丕變。直抒真情的花旦越來越不受重視,而流行起繞來繞去專講文藝腔的「花衫」這種角色。中國「直道而行」的爽脆,好像為了融合外國文化而產生「矇矓體」的新角色;花衫既不像青衣也不像花旦,大概算是一種女性的個人主義吧。後來中共利用京劇鬧革命,花衫也沒了,只有為社會服務的女特務一類的角色,共產黨甚至還把它編進小學音樂課本裏妄想合理化。
從花旦的命運也可看出京劇的遞變。以前花旦與青衣分庭抗禮、平起平坐,相伴而行。後來「花衫」成了憂鬱的角色,獨自一人的熱淚盈眶。最後是樣板戲燥動的「女革命家」,整天熱血沸騰,鬥爭偷情報,個性很不正常。
花衫這個角色是過渡性的,是積弱求治下,想像中出現的一種女性,《鐵弓緣》這戲後來編起擴大本,陳秀英竟然去動刀殺人,然後又女扮男裝到處招搖,前後混亂不一致,也成「花衫」代表性人物(難道是影射川島芳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亂編,徒然失去藝術性,編成72變的孫悟空。
銳意的求新求變,其實有待商榷。青衣改花衫比較容易,原本是青衣的,現在學一學花旦的撒嬌、放得開,也許就可以成為花衫。可是花旦要改花衫,學成青衣擺譜講官話(韻白,其節奏與花旦的京白大不相同),就要犧牲花旦的節奏。也不是說不能學,只是越學,花旦的生機越受斲傷,成了「乖」花旦,這可多麼憋氣。可不成了掩住嘴的悶葫蘆,讓人心急。
民國以來著名的花旦有筱翠花(于連泉,1900~1967),他擅演《鐵弓緣》。後來為了跟上時代,他「拼命」學了很多花衫戲,他演直爽的花旦無人能比,演含糊矇矓的花衫,只能算聊備一格。50年代共產黨廢蹺(猶如叫芭蕾舞者不能穿芭蕾舞鞋),不允許花旦再踩蹺,給它戴封建的大帽子,花旦戲幾乎都列為禁戲。筱翠花莫可奈何。共產黨淨用些政治手段干預藝術,究其實它害怕花旦直爽與坦白的個性,這影響人可是一大片,人人像花旦一樣「不乖」,共產黨的謊言根本維持不下去。
學筱翠花最認真、最出色的陳永玲(1929-2006),晚年來台演《鐵弓緣》時,堅持踩蹺演出。他在大陸命運悲慘,大好歲月被鬥被關,空有花旦一身的好本事,幾乎沒有甚麼演出機會。共產黨忌諱花旦直話直說,打壓不遺餘力。連戲裏講真話的角色都會招殃,現實裏那些講真話的人,在共產黨的社會裏,你想他們怎麼過下去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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