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的草坪是安靜的角落,這裏草一片蔥翠,草尖上有晶瑩的露珠,在陽光的照射下,地上仿佛多了很多眨動的小眼睛,也像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珍珠,掛在社區的胸襟上。
城市裏是感覺不到春天的,行道樹四季常青,季節的步履仿佛也乘坐在匆忙的巴士上,沒有閒暇停駐一會兒。而這裏的季節是明顯的,因為漫步的人都是婦孺老人,年輕人太忙,沒有人花費賺金幣的時間來這裏撿拾不值錢的陽光。城市裏的陽光是吝嗇的,但對這片草坪十分慷慨。在晨曦鍍亮的時候,這裏多了一些曲線和色彩。曲線是老人運動變化的線條,色彩是他們頭上閃射的銀光和從孩子紅潤的臉上溢出的流光。
當陽光將晨練的影子收得差不多的時候,草坪邊道路的兩頭出現了兩輛推車。這邊的推車人是穿長裙子的少婦,青春靚麗,一走動裙褶能捲起一陣清風。推車上幸福的乘客是她那可愛的小寶貝。臉紅得像蘋果,請讀者原諒我拙劣的比喻,我固執地採用這個比喻是因為這對母子的身影總讓人感到甜蜜和溫馨。道路那頭走來的是一位佝僂的老婦人,粗布衣服,簡潔而不失大方,頭髮白得像雲,一走動就輕輕飄悠。推車是不銹鋼輪椅改制的,在陽光下顯得特別耀眼。車上的人微仰著頭,很少擺動,保留一種眺望天空的姿勢,仿佛天空有什麼秘密。這是一位患腦血栓後遺症的老人,臉色蠟黃像上市的梨。梨雖味微酸,但清涼利肺,它讓我想起老年人的情感世界。
他們走到小廣場上就停下來,相距不到十米。年輕的母親蹲在地上逗弄嬰兒,不停地和他說話。嬰兒咯咯笑個不停,時不時揮動細小的手臂,仿佛要抓住這早晨的快樂。那邊的老婦人弓著略有點臃腫的身子同老人說話,老人的四肢僵硬,不會動彈。不過,他似乎為了和老婦人對話,那乾癟的嘴唇一翕一合,一條很亮的唾液從歪斜的嘴角淌下來。老婦人拿出手巾,擦拭一下,然後,繼續和他說話。
年輕的母親在這邊給孩子唱起了兒歌,聲音像流水。那邊的老婦人在石凳上坐下來,也開始唱歌,是那些年代久遠的歌曲,我只在黑白電影中聽過。母親的聲音是清脆的,婦人的聲音是低沉的,卻匯合在一起,成為早晨最美妙的音樂。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對話,生命的開端和尾聲在這裏疊印、定格,雖只是一個片段,卻比乏味的整部影片讓人動情。
早晨的陽光暖暖地照進我的心裏,眼淚突然奪眶而出。這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人,卻給我強烈的震撼。這兩輛推車將我潛藏的幸福感緩緩推動,載著陽光、風和溫柔的細語。
我突發奇想,那個推車上的老人在嬰兒時聽過的該是黑白電影上的這些歌曲吧。看那老婦人的神態多像一位母親,雖然,理智告訴我從他們臉上相似的皺紋判斷,這是一對夫妻。這個嬰兒聽了這些老歌,或許會在某一天突然想起這些熟悉的旋律,心中泛過一陣暖流。
生活在繼續,我匆匆離開了,連這個社區的名字也來不及記下,但我記下了這兩輛幸福的推車。如果要給這個社區取一個名字,我選擇兩個字:幸福。
文章來源:今日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