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保羅.霍肯的新書《看不見的力量》,從最後第八章〈重建世界〉一路往回讀到名為〈來自群眾的禮物〉的序言,是我個人最喜歡的方式。
印度教義裡認為「毀滅」有「再生」的含義,這就是為什麼三大神祇之一的濕婆(Shiva),是風暴和閃電之神,手持弓箭,是善也是惡,能用千種草藥為人獸治病,發怒時卻會傷害人畜草木;額頭上的第三隻眼平時是閉闔的,若是睜開,世界就歸於毀滅。雖然毀滅是痛苦的,但隨之而來的再生與創造,卻充滿歡娛。
作為一個NGO(非政府組織)工作者,輪到我參與的時候,面臨的是早已百孔千瘡的世界,所以只能以一介「重建者」的角色自許;而每一個充滿理想的社區工作者,腦海裡必然有對災難之前的想像,想像一個或許存來不曾存在的美好世界……因此站在重建的位置上回頭讀這本書,也沒什麼不可以了。
本書的原文書名意為「神聖的不安」(Blessed Unrest),其實是作者引自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的一句話,她是我從小就觀賞並崇敬的編舞家,有一回她對另一位受到挫折的編舞家友人Agnes de Mille說的話:
「妳知道,我們是藝術家,我們從來不知滿足,這種奇妙的不滿引領我們前仆後繼,讓我們生命力更加旺盛,這都是拜不安之賜…… 」
就是這一股想重建正義的力量,讓我們在面對毀滅之時,反而生出希望與力量。這就是為什麼在今天的世界裡,竟然有一百萬個民間組織因為公民自由、社會正義及環境保護而存在,即使每個組織看起來都是獨立而不相關的,就好像一個一個的單細胞生物,但透過網路、手機簡訊、社群網絡,這些看似獨立的社群組織,卻開始產生關聯,就像作者引用法國生物學家馮斯瓦.亞寇(François Jacob)說的一句話:「每個細胞的夢想,是變成兩個細胞。」這說明了為什麼我參與計畫的地點,遠在盧安達,在英國,在緬甸,在印度,但是每次回到台灣或到中國大陸,我都給自己一個功課,去和這些在非營利組織裡努力的人交朋友,分享我的所見所聞;如果可以,我希望串聯世界上的另一個角落,雖然不同文、不同種,那些為著同樣的使命而默默努力的另一群人,也能透過現代科技認識彼此、互相打氣,甚至有一天能彼此探訪、互相擁抱,因為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宇宙唯一的生命體,就不會那麼孤單,就變成了兩個細胞,甚至有朝一日演化出手腳,擁有更大的力量。
這種力量的連結,雖然從作者口中聽起來,是個十足西洋的社會運動歷程,其實更加貼近東方哲學思想。我認識的一位禪師,開口閉口總說「珠玉之網」,其實《廣佛華嚴經》裡說的這張網,就是這一百萬個民間組織,每個組織都是看似獨立存在的一顆珠玉,但是「其網之線,珠玉交絡,以譬物之交絡涉入重重無盡者。」
如果把每個努力重建世界的參與者比做一顆珠玉,那麼這個社會運動的共同體,就是一張懸滿寶珠的網,互相呼應,彼此映照。當我為每一個社區付出一份力量的時候,我清楚地意識到,我不再只是代表自己的生命,而是涵攝了所有大千世界。我其實沒有、也不能創造什麼光亮,只是自覺地擦亮自己的表面,讓自己能夠吸收一些這個世界的陰暗,反射一些這個世界的光亮。
是的,企業必須學會對地球友善,但是在這同時,社會運動者也要學會對企業友善,對另一個社會運動者友善,對好的政府友善,對不好的政府更要友善,就像一個細胞學會對另一個細胞友善,才能有共存的可能,否則只有共亡的命運。而這種理解帶來的力量,極可能就是我們重建這百孔千瘡世界最好的武裝。◇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