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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壇新聞

真英雄?偽英雄?一個笑柄?一個真實的人?

【大紀元7月28日訊】一個非常棒的地震背景下的故事。當然,有點被我這個笨拙的記者糟蹋了。儘管如此,還是建議你靜下心讀之,它與你此前看到的海量地震報導,不是一類故事。

文章的主角,究竟是真英雄,還是偽英雄,還是人們嘲笑的對象?抑或,僅僅是一個真實的人?我周圍的一些朋友看了此文,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對此,你不應該感到意外。

(此文發表在《南方週末》)

正文——

尹春龍想做英雄。他拿什麼做英雄?一雙蒲扇般的大手,和一條命。

他 想 做 英 雄

「中央電視台的人說,我可能會入選感動中國的十大人物。」尹春龍和父母說起這個,語氣中帶著些許謹慎。

前些天,他嫌原來的「小靈通」信號不夠好,添置了新手機,移動加聯通,「雙卡雙待機」。他不想漏掉好消息。

因為在廢墟裡挖掘的時間太長,呼吸系統出了問題,6月中下旬,尹春龍住了十幾天醫院。「我是用生命在救人。」咳嗽輕一點的時候,他就與病友講自己的故事。在整個地震救援中,他覺得自己做了許多別人根本不敢做的工作,不可替代的工作。

更多的時候,他躺在病床上,看著兩部電話發呆,它們沉默得如同兩塊石頭,為什麼鮮有人打電話採訪自己?為什麼「感動中國」的事再就沒了消息?

6月底,該出院了。非常不情願地,他要回到那個與窩棚沒什麼區別的家。

坐在門口的馬扎上,他望著右邊不遠處的四個種香菇的大棚,過去,大棚下扣著他的一切,將來,是不是依舊如此?

身後七八十米處,是一個鐵路貨運站,不斷有長長的火車開過,光當光當,大地隨之抖動,就像地震的那個下午。

「我敢拚命,肯定能立大功」

5月13日那天早晨起,龍龍失蹤了——龍龍是尹春龍的小名。

他對父母說去商店買點東西,然後幾天幾夜沒有消息,還帶走了家裏僅有的4000元現金。出走的前一天下午,破敗的棚戶裡的家什光當光當地響了一陣,像是火車開過。意識到地震之後,一家人也沒怎麼驚慌,房頂只是幾根木棍和塑料布搭起的,不至於砸死人。

到後來他們聽說,外面震得好兇,都江堰倒了很多房子。

尹春龍沒去商店,他租了一輛車,從成都郊區的雙流趕到都江堰,車費370元。那天有很多成都人像他一樣,趕到都江堰救援。後來尹春龍才知道,自己的這種身份,被稱為志願者。

扒廢墟,抬傷員,尹春龍忙了一陣,對所做的事情產生了懷疑,這不是他要做的「大事」。

當救援工作結束,尹春龍曾對我說起,在這個社會,他除了賣苦力,沒別的希望,而辛苦了多年,生活卻沒發生太大改變。這個生於1988年的年輕人說:「我討厭這個時代,我更喜歡毛澤東的時代。亂世出英雄,在戰場上,我敢拚命,肯定能立大功。」

對於轟轟烈烈,他實在是太渴望了。

「我聽說映秀那邊比都江堰嚴重多了,路也斷了,沒有人去救援。」5月13日下午,尹春龍開始只身前往映秀,很少有志願者是獨自行動的。「路上到處是塌方,還有石頭在往下滾。我走得好快,一路上超過了武警部隊,超過了『鐵軍』。他們帶著裝備,我什麼都沒有。」

他大踏步地跑向大山深處,跑了十多個小時。這樣的奔跑,是那麼熟悉,而且完全算不得什麼。僅僅幾個月以前,剛滿20歲的他也是這麼在叢林深處狂跑的,他記得自己跑了三天三夜——女朋友和他突然分手,天在一瞬間塌了下來。他不夠高大英俊,又始終未能如願做成「大事」,他猜想女友失去了耐心。「那是我的初戀。唉,比要了我的命還難受。」

現在,尹春龍跑向映秀,心裏想,有多少受難的人在等著他的出現,他並不知道,一個了不起的奇蹟也在等著自己。

一路上全是迎面而來的逃難者。在接近映秀鎮的一個渡口,上千災民爭搶著要登上救援的衝鋒舟,場面相當混亂,湍急的水流裡漂浮著一些鞋子和包裹。尹春龍暫時停下腳步,穿起一件橙紅色的救生衣,幫助官兵維持秩序。「我在水裡站了好幾個小時吶,腳到膝蓋泡得又白又腫,嗓子也喊啞了。」

他並不想留在渡口。

「映秀那邊非常嚴重,我要去救人,一定要親手救出活人來。」他決絕地出發,即使可以預知後來承受的巨大冤屈,當時肯定也不會退縮的。

尹春龍有一雙與他1.60米的身高很不相稱的、蒲扇般的大手,膚色暗紅,手指粗壯。5月16日,這雙手攥著一把短鎬,出現在映秀灣水電廠一處高高的廢墟上。聽人說,這裡原來是電廠的一座八層辦公樓,剛剛探測出,裡面還有生命跡象。來自青島、上海等地的消防隊員,本來已經放棄此地了,如今又匆忙趕回來,希望與倖存者一起創造奇蹟。

尹春龍同樣希望成為創造奇蹟的那個人。

廢墟下還有兩個倖存者,電廠職工虞錦華和馬元江,大樓垮塌時,他們分別在三樓和二樓的樓梯。層層疊疊的樓板、樑柱堆在一起,使救援陷入困境。

差不多有三條救生通道先後被開掘,自上而下的,自下而上的,側翼的。在它們接近虞錦華的時候,卻被迫停下來,消防官兵的意見是,情況複雜,過於危險,還要再想辦法。

這時,尹春龍鑽進其中的一條通道,揮動短鎬,開始了孤膽英雄式的人工挖掘。

他要始終匍匐著,一下一下地刨開水泥與磚石,砸斷鋼筋,不時有餘震襲來,堆壓在一起的樓板咯吱咯吱地響,一些縫隙鬆動,碎磚石掉下來,帶起一股灰土味兒。

在狹窄的通道裡,濃烈的死亡氣息比餘震更恐怖,它來自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屍體橫在尹春龍與虞錦華之間,必須先搬出來。

幾天以後,尹春龍回到成都,依舊執拗地穿著救人時的那件米色的電工服,是他臨時在電廠揀的。衣服對他來說過於肥大,瘦小的身子在裡面晃蕩,褲腳拖到地面,其中右腿褲腳已破碎成幾根布條。他執拗地穿著它,即使睡覺的時候。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的那段經歷,又彷彿,新的救援機會隨時會出現。

棉質的米色工作服,似乎吸納了海量的腐屍的怪異氣味,五六米之外都聞得到。假如在映秀,你未必覺得那氣味多麼可怕,但在生活如常的成都,它實在太突兀、太濃烈,如同死亡被突然帶到你身邊。

尹春龍是把那具腐屍拖出通道的,它爛得好厲害,一摸皮膚,簡直都快化成水了。

「廢墟裡救人,就像摘香菇」

被埋150小時之後,虞錦華獲救了。她聲音微弱地說,馬元江還在裡面,「他還活著」。

消防隊員無法確定救援方案,還在不斷論證。尹春龍急了,他通過電廠的吳書記找到上海消防救援隊的一位負責人。

「你們24小時能不能救出馬元江?」

「如果在上海,有50噸的吊車,就沒問題,可惜這裡……」

尹春龍非常肯定地說,自己保證在15個小時內救出馬元江。

下午3點,尹春龍判斷了一下方向,開始鑿洞。當然,消防隊員們也沒閒著,他們在外面搬運清理出來的磚塊。尹春龍沒戴頭盔,也沒戴口罩,在外面的人看來,簡直是在玩命。他匍匐著,手用不上力氣,只能一點一點地敲擊。後來接受媒體採訪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很特別的比喻:在廢墟裡救人,就像摘香菇。

15歲起,初中都沒讀完的尹春龍就離開家鄉,到成都郊區為一個香菇種植戶打工,每月工錢是240塊。到了17歲,他自己租了四畝地種香菇,開始了其津津樂道的「做生意」的奮鬥史。在外地打工的父親也帶著妻子和幼子趕來,幫龍龍「照看生意」。龍龍成了家裏的樑柱。

收香菇要搶時間,需每天在大棚裡弓著腰,干十幾個小時,摘取幾萬朵,尹春龍真的覺得,那並不比救人輕鬆。

某些時候,他會為自己的身世哀歎:「我是從糞堆裡長大的,從小就受苦,那種苦,你們根本想像不到。」

在映秀灣電廠的廢墟裡,「摘香菇」的工作累計超過了30小時,馬元江恍惚中意識到,有一個不要命的小伙子正在接近自己,這堅定了他求生的信念。到19日晚10點,尹春龍已經可以夠到馬元江,為其清理胸部、腿部的碎瓷磚了,他把好消息傳遞出去:自己的方案成功了!

在場的幾位記者看到,消防官兵喊出尹春龍,讓他休息一會兒。「我哪兒有心思休息,我想親自救出馬元江。」事後,尹春龍如此描述當時的心情。

救援工作勝利在望,尹春龍不情願地歇了歇,要求再進到洞裡,相關人員沒有同意,讓他繼續休息。

20日0點50分,馬元江被抬出,閃光燈擁上去一陣閃耀,現場爆發持續十幾秒的歡呼。奇蹟,真是奇蹟,人們讚歎著,記者把英雄般的消防官兵團團圍住。

馬元江被埋178小時22分鐘,而且在前173小時,他無法得到一丁點的營養和水分,在整個四川大地震中,這成為一個再也無人突破的極限。

馬元江康復以後證實,尹春龍在救援過程中發揮了最重要的作用,目睹救援的電廠同事們也對此表示認同。

超級命大的馬元江與不要命的尹春龍相遇在廢墟深處,很難說,他們誰比誰更幸運一些。

「是不是命中注定……」

尹春龍前額的頭髮與粗重的眉毛貼在一起,上面粘滿了細碎的灰土。他看著喧鬧的人群,神情有些落寞。他揚起頭,一口氣喝光了一瓶礦泉水,然後「嘎吱嘎吱」地狠捏了幾下塑料瓶。

這時,有人把尹春龍推到幾位記者面前說:「他也做了很大貢獻。」而一位醫生也忍不住對記者徐一龍說:「他是真正的英雄!」

最先採訪尹春龍的是一家外國媒體。沮喪的志願者瞬間興奮起來,語氣高亢,目光炯炯,彷彿正面對全世界發表演說。接著,有電視記者扛著攝像機過來,並把衛星電話遞給尹春龍,讓他給家裏通個話。他激動地抓著電話大喊:「我是龍龍,我救了兩個人,你們會在電視上看到我!」

尹春龍覺得,全中國的人都通過中央電視台的直播認識他了,他對身邊的志願者劉潤全說:「有些歌星奮鬥十年才達到我們今天的成就。」

轉回身,他很急切地找東西,自己標誌性的紅色安全帽和橙色救生衣不見了——那是他在都江堰和渡口救援時,救援隊伍送的紀念品。尹春龍憂慮地說,如果有人戴了那個帽子,就是冒充他。

晚上躺在帳篷裡,他睡不著,他很想去一個塌方的地方,聽說那裏埋了18個人,沒人去救。如果救出了那18個人,「成都軍區司令就會來接見我了。」

有人勸阻說,埋在土裡的人,與馬元江不同,是活不了的。尹春龍最終決定放棄——挖出屍體肯定不算英雄。

20日,有記者帶尹春龍回成都,並安排他住進三星級的賓館。讓尹春龍寬慰的是,紅色安全帽和救生衣都找到了。

在成都,尹春龍急切地買了當地的幾份報紙。只有個別媒體提到他的名字,但也僅僅是提到而已,沒有充分肯定他的功勞。尹春龍有些激動地指著報紙版面:「他們這是怎麼寫的!」他把報紙丟到賓館的床上,氣呼呼地嘟囔兩句,又抓起來繼續看。

打開電視,偶爾會有救出馬元江的新聞回放——那確實是一個傳奇。出鏡講述救援過程的,都是消防隊的官員,還是沒有他尹春龍。「記者拍了我啊,我還給家裏打了電話。肯定是消防的人讓電視台給掐了。」他憤憤地猜測著。

從出來打工的時候起,尹春龍一直被一個煩惱糾纏著:為什麼別人沒他辛苦,卻過著富有的生活?現在他拼了命救人,為什麼功勞還是別人的?

5月21日,尹春龍的心情好過那麼一段。北京《京華時報》的記者打來電話,說他們用一個整版報導了尹春龍,《成都商報》的顯著版面,也講了他的英雄事跡,還配有照片。酒店總經理聞訊,送來比尹春龍還要高的大花籃。

尹春龍盼著前女友可以看到報導,那熟悉的電話號碼重新在他的手機屏幕上閃爍。他還特意去買了一塊電池,他覺得自己的「小靈通」會被記者打爆。事實上,當天只有包括我在內的兩位記者與他聯繫過。

「有功就應該受祿,對吧,為什麼那些記者不能客觀報導(我的事跡)?」坐在賓館裡,他忍不住看報紙和電視,看完就更加生氣,「為什麼有些人,無功也要受祿?」

這天傍晚,尹春龍決定離開令人煩心的成都。馬元江正在重慶接受治療,尹春龍要趕過去看看,「我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除了致意,他還想讓外界確信,實際上是他救了馬元江。

路上,尹春龍設想著事態的發展,他說要是被救的人給自己物質回報,他不准備拒絕,「我會用這筆錢組織一支真正能救生的隊伍。」顯然,在映秀看到的某些隊伍的「救援不力」仍讓他耿耿於懷。

在重慶新橋醫院,馬元江仍在ICU病房搶救,無法探視,妻子陳穎看上去極度疲憊,還是答應與尹春龍見面。她上前與尹春龍握手,略顯審慎地表示了感激——在丈夫開口確認以前,她不敢肯定,眼前站著的真是救命恩人。

「我親自救了馬元江,我們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在醫院走廊裡,尹春龍不斷向別人重複著。除了見不到馬元江,還有一件事讓他難以接受——在新橋醫院,無論醫生、志願者、門衛還是病人,每個人好像都知道馬元江,卻沒有人知道救人英雄尹春龍。

為什麼他做了這麼大的事,卻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上學的時候,自己腦子太笨,沒人把他當回事;再大一點,意識到家裏太窮,父母在親戚間也沒什麼地位,感覺很難受;出來「做生意」,別人把他當作不明事理的孩子。是不是自己命中注定,無論做什麼,都無法獲得認可?

晚上住進賓館,他斜著就把自己丟到床上,小腿還耷拉在床邊,極度疲憊的樣子。他依舊拒絕脫掉散發著屍臭的米色工作服。

他翻來覆去,午夜的時候,又突然爬起來,跑到窗戶邊的沙發上,歪斜著靠在上面。「我平時都住帳篷(後來才知道,他成都郊區的家也類似於大帳篷),突然睡賓館,不習慣。」

早晨,體力極度透支的尹春龍一度出現半昏迷狀態,幾位住院部的志願者找到醫院政治部,希望能為救人英雄做一個檢查。政治部的一位負責人說:「對不起,你們得先證明他確實救過人,聲稱自己救過人的多著呢。」

完全清醒後,尹春龍毫不掩飾對重慶之行的失望。「我救人的事,是不是成都滿大街都知道了?要三天才能傳到重慶吧?」

尹春龍沒心思留下來等三天,他又想回成都了。

「咱能不能不說空話」

回成都的翌日,尹春龍異常忙碌,父親、鄰居、記者、領導,他見了許多人。這是充分表述的一天,他交替使用著四川方言和普通話,一遍一遍講救人的經過,「我是用生命在救人」,他強調著。不過,怎麼那麼擰巴呢——見到父親和老家來的人,他一本正經地說普通話;見到那些外地來的記者,他又改成了方言。

造訪者中,有資陽老家來的電視台記者和幾位鄉鎮幹部。

在混雜著衣服上的屍臭味和花籃香水味的賓館房間裡,採訪開始了。當胸麥別到衣領上,尹氏父子顯得神情莊重。

「中國人救自己國家的人,是值得的。」

「死沒什麼可怕的,男人應該死在戰場上,現在要是和日本打仗,我肯定衝上去。」

……

尹春龍的回答字正腔圓。

「國難當頭,娃兒是在報效國家,我們支持。」尹一軍的語氣,與自己的孩子如出一轍。

資陽電視台的編導忍不住提醒:「咱能不能別說空話,講點真情實感?」

吃午飯的時候,鄉鎮幹部聽著尹春龍在飯桌上滔滔不絕地講述,偶爾會皺皺眉。其中一個中年男子比較直率,他提醒尹春龍,不要現在就忙於接受採訪,要少說話,他還應該再回災區,「這樣對你的發展有好處。」

尹春龍興奮的表述被打斷,他悶頭到火鍋裡涮菜葉,對中年人的勸告不置可否。

幾位幹部本來是要考察並樹立英雄的,逗留了一會兒,他們有些疑惑於這個年輕人救人的動機,於是坐上麵包車就回去了,什麼說法也沒留下。資陽電視台的片子倒是播了,只是在編輯的時候,幾經斟酌,把片名中的「英雄」字眼拿掉了。

忙碌的一天過後,尹春龍的日子又平淡下來。更煩心的是,父母不斷地嘮叨著:把4000多塊全捐了,就差把命搭上了,得到什麼好處了?日子還怎麼過啊?

5月下旬的一天,幾位採訪過尹春龍的記者都接到他的電話,說是父親突然摔成骨折,母親也病倒了,家裏遭難了,而且這次損失了幾千塊錢,希望通過媒體呼籲,讓社會幫他們一下。

我趕到尹家,見四口人無所事事地呆著,與幾天前見到的一樣。

幾個馬扎擺在家裏的泥土地面上,尹一軍拉著我坐下:「娃兒救了人,你說社會上會不會有人給我們貸款,讓我們把香菇做起來?放心,錢肯定還的。」

以前閒聊時,尹春龍喜歡講述自己怎麼進料、種植、賣貨,怎麼被多年的朋友在生意上欺騙,怎麼與市場上那些30多歲的人打交道。他有意多接觸那些人,因為他們「成熟穩重」,這是適合做生意的性格。他反感和同齡人在一起,「有距離」,認為那些人只講享受,只會亂花錢,胸無大志,沒有責任感。而他本人,一心要做大事,不吸煙,不喝酒,不打牌,也不會上網。

尹春龍一心要把香菇產業做大。本來以為這次出了名,會有些機會。他曾為自己預設了成功年齡:30歲,從災區救人回來後,他很有把握地說:「現在不需要(等到30歲)了。」

險些付出生命的代價,這是尹春龍可能做出的最大投入,其結果卻與預期那麼遙遠。

「有點奮不顧身」

5月底,尹春龍突然不想香菇的事了,他決定再次前往災區,找一些「更有價值」的事情做。

尹春龍回到他熟悉的映秀鎮,幫當地人收莊稼,挖傢俱,做了兩天普通的志願者工作。5月31日,得知一架轉運災民的直升機失蹤,他立刻意識到,應該馬上去參與搜救。他覺得自己能把那些人救出來。

下午5點,尹春龍再次開始奔跑,跑向臥龍方向的高山。與他同時開始搜救的,有上萬名軍人和民兵。

搜救持續到6月11日,墜機地點最終確認。那天上午,尹春龍趕赴大紅崖。

6月11日深夜,黑水武裝部副部長何惠章發現了尹春龍,他混進了自己的隊伍。民兵們隨後發現,這個稚氣未脫的年輕人從不忌諱誇耀自己,但他確實成了這次特殊任務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指揮部要求首先把5位機組人員的屍體抬出來,而這個任務,主要由黑水縣的民兵們承擔起來。他們熟悉當地艱險的地形,但如此讓人心悸的旅程,他們也都未曾經歷過。

為了搶時間,搬運隊需要連夜趕往映秀。12日傍晚5點,搬運隊伍抬著屍體出發,他們翻越一個個「V」型甚至「U」型的山谷,雨下個不停,腳下的岩石異常濕滑。尹春龍說,有很多次,要麼是差一點被滾落的石頭砸死,要麼是自己險些像石頭一樣滾落到山崖下。「比救馬元江那次危險多了。」

一雙強有力的大手,加之敏捷的腰身,使尹春龍擁有令民兵們羨慕的攀爬能力,而更讓民兵們吃驚的,是這個志願者如此玩命,那些最危險的任務,都被他承擔了。「有點奮不顧身。」黑水武裝部部長徐陽說。

  13日早晨7點,5名機組成員的遺體全部運抵映秀鎮。

在休息的帳篷裡,民兵們驚魂未定,大口地喝著啤酒。乾杯的時候,尹春龍就舉起一瓶礦泉水,表示一下。寬大的迷彩褲子挽到膝蓋處,腿上全是磕碰劃擦的外傷。

  「映秀鎮哪裏最危險,哪裏就有他。」在接受《京華時報》記者採訪時,黑水武裝部副部長何惠章毫不吝嗇地讚譽尹春龍。

這時,坐在不遠處的尹春龍伸出右臂,挑起粗壯的大拇指:「對,你說的太對了。我是用生命在救援。」

更私人的場合,他會很自豪地說:「別說是志願者,就是那些專業救援的,誰有我勇敢?誰有我的功勞大?」

又有幾個記者來採訪,興奮與昂揚重新佔據尹春龍的內心,一切都像極了20天前的故事。略有不同的是,他總算得到了一位首長很正式的評價——

阿壩州軍分區副司令員馮毅寫下一段話:「尹春龍同志作為志願者,在清理和搬運烈士遺體工作中,不怕困難,不怕犧牲,參加了第四位烈士遺體在最艱難、最危險地段的搬運,第五位烈士遺體全程的搬運工作,其間多次整理遺體包裝袋,是一位優秀的志願者。」

尹春龍出院了,他回到那個與窩棚沒什麼區別的家。

電視裡,一場接一場的抗震救災英模報告會,沒有看到志願者的身影,當然也不會有尹春龍。他想不通,到底要做出什麼事,才配做英雄,才會得到英雄的待遇?

光線黯淡的窩棚裡,一部老舊的VCD機連著電視機,構成他們家僅有的高檔家電。尹春龍跟著卡拉OK曲子唱了幾首歌,《我是一個被愛傷過的人》之類,音調找得不是很準。

與街坊聊天時,尹春龍說,什麼英雄啊,還不是得回到平常的生活。但事實上,他已不習慣這麼呆在家裏了。總該發生點什麼吧,要麼是媒體的電話,要麼是下一個轟轟烈烈的機會。

7月8日下午,馬元江打來電話表示祝賀,他剛在電視上看到消息,尹春龍被團中央評為「中國十大傑出志願者」。尹春龍正在大棚裡栽種香菇,對於這份榮譽,他表現出的是有限度的驚喜。幾天前,資陽市也請尹春龍參加了一個抗震救災的表彰會,隨行記者董燕注意到,尹春龍並不是很興奮。

「要是中央領導能做個評價,就好了。」尹春龍向我表達了內心的願望,「你想想,全國有幾個人敢冒這樣的危險,而且是志願者,而且只有20歲?」

尹春龍這幾天在想一件事:無論什麼榮譽,自己恐怕還是要繼續種香菇。(//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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