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太陽把火焰戴在頭上,做他們的王冠。在這史前的大地,萬葉的葉脈欲裂,岩石風化成粉末,老樹根死摳住石頭索求水滴,大地是一座不設防的火藥庫……
大地的西極有一座虞淵。那是十太陽落下的地方。萬丈懸崖切下去,深淵中惡水波盪,水是鐵快要冶煉成熟時的炭紅色。淵另一邊是狹長的谷地,谷地上沙石赤草交錯,遍地是通天的奇樹、怪石。偶爾,迷路的麋鹿嗅了嗅這兒的空氣,把頭扭一百八十度,高高蹦起臀部六、七步跳遠了。
十個太陽巡弋天穹回來,褪下朱丹的羽衣。誰敢瞅太陽裸露的、光芒四射的肉體?恐怕他要因那光而瞎掉。碩大的骨骼金屬一般敲得出聲來,肌腱上是深淺不一的銅黃。一頭豹子、虎,或是一頸子金黃鬃毛的雄獅,十太陽縮腹、弓背躍起來,從崖壁一躍而入深淵,鐵水濺起來有數丈高,炙焦了岸上的草葉。
栗紅、赤金的身子撲打吼叫,把水煮沸。水上升起了熱騰騰的蒸汽,瀰漫谷地。即使在深不可測的淵中,即使赤身裸體,他們的舉止傲慢,彷彿自己是萬物的主人。
這是每天的儀式:十個太陽跳上羲和駕的馬車,奔過天斧劈出的崑崙,神拿尺在平原上畫的黑水、弱水。天穹是一片蠻荒時代的爛柿子紅,四角上流動仙桃尖上的一點桃紅,低處是滾金的墨黑。神的調色盤上豐富的紅色調滾湧,一直到天地交接的地方。天地之間,山脈的輪廓上是一線細縫透出來的,混沌的光。
馬車下方是不識斧頭的洪荒莽林,光裸的、印滿了獸的足跡的原野,蒸鬱的沼澤。巨人族、小人族和人類一齊生活在實驗中的大地上,為大海和山巒隔離。偶爾,巨人和小人遇上了,把矮小的生靈拿在掌上瞅,指頭在小人身上摳,看見小人掙扎著發出怪叫,巨人大臉上露出了驚奇。
在巨人族的家園,平地上是大得嚇人的山丘,奇形的大樹,樹一般高的草海。食獸的翼龍頸子探入半空,在山腳下爬行、交配,立在足上擊掌廝鬥,吼叫聲震動了大地。巨人手拿刺棒爬上恐龍的背,騎馬一般奔過曠野。那是大洪荒巨人族最早的祖先。不久,溫和的後裔出現,僂行在大地。
馬車駛過大、小人族居住的家鄉上方。轅馬是十八匹白色深淵一般的牡馬;無邊的白上,黑馬鬃如最深的雷雨夜在馬耳朵後飛揚。馬車的骨架是天界的純金打的,車輪大如山岩,車轂轆溜轉起來,打出一陣陣電光石火。若不是在大白晝,地上的人會以為天上下起了流星雨。
馬蹄踏過天穹,大旱的爆雷一聲聲打入人獸的心底,如山石滾落枯井。十太陽把身子低低探向下界的萬物,脅迫地嚎叫,像是缺乏教養的一家人。對這驕慢的十兄弟,禮數並不存在。文明並不存在。
抵達了一望無際的高原上空,羲和拉住駿馬,十太陽披上朱紅羽衣,一頭頭畸形的三足鳥一躍而出。大紅翅搧出焚風,搧久了,四處流濺一渦又一渦紅火苗、金火焰在天上燒。
高原上,成群的旄牛、長毛象撒開蹄子狂奔。擠在一處的花羊哞哞叫喚,四處亂竄。披一身盔甲的犀牛赤紅了眼,垂下獨角朝前衝。這醜獸的匹夫之勇把火鳥激怒了,探爪子把天的布幔撕裂。
不遠的河岸上,人跪在地下把頭一顆蔥似地亂搗,雙手可憐地合在一處,暗黃小臉和膝下的大地一樣裂開來。大貍、蜥蜴和天上飛的鳥禽來不及地奔逃,巨人族、小人族也藏身在大小不一的洞穴中,唯有人跪下來呼天搶地,把自己暴露在天火下,忘了身上長的兩條腿。
這樣的舉動叫十頭火鳥暴怒。他們看不下這樣的謙遜,學不會低下的姿態。他們不懂得哀求是什麼、恐懼是什麼。他們不是神或人的奴隸。腿彎不成那樣的弧度。撲擊二十雙火翅,他們向地下跪拜的人俯衝,拂過人微小的頭頂。
人的一頭亂絮燃起來。那人扯一叢火髮在地下打滾,弓起身子,眼裏迸出瘋狂的光芒。這是誰創下的溫度?這溫度臨在他頭上,要他如何抵擋?然而他沒學會咒詛。地下的人忍受十個輪流出現的太陽,像是一件必然的事。是他們生活的一部份。一叢火降下他的頭頂,是天分配給他的命運的一部份。
十太陽在天空尋找獵物。這十名暴君把火焰戴在頭上,做他們的王冠。在這史前的大地,萬物落入可怕的失序中,天地陷入黃帝禿頭的女兒旱魃統禦的、可怕的蠻荒。萬葉的葉脈欲裂,樹枝在空中伸出麻瘋病人的手。岩石風化成粉末,老樹根自地心凸起,死摳住石頭,向它索求水滴。一切的生靈張大了嘴呼救。空氣中的水被搾乾,大地是一座不設防的火藥庫。◇
本文轉載自《新紀元週刊》第7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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