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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古典長篇

亂世佳人—飄(17)

《Gone with the Wind》

  波克手裡拿著一個盤子、一副刀叉和一條餐巾進來了。他後面緊跟著傑克,一個十歲的黑人男孩,他一隻手忙著扣白色的短衫上的鈕扣,另一手拿了個拂塵,那是用細細的報紙條兒綁在一根比他還高的葦稈上做成的。愛倫有個只在特殊場合使用的精美的孔雀毛驅蠅帚,而且由於波克、廚娘和嬤嬤都堅信孔雀毛不吉利,給之派上用場是經過一番家庭鬥爭的。

  愛倫在傑拉爾德遞過來的哪把椅子上坐下,這時四個聲音一起向他發起了攻勢。

  「媽,我那件新跳舞衣的花邊掉了,明天晚上上『十二橡樹』村我得穿呀。請給我釘釘好嗎?」「媽,思嘉的新舞衣比我的漂亮。我穿那件粉紅的太難看了。怎麼她就不能穿我那件粉的,讓我穿那件綠的呢?她穿粉的很好看嘛。」「媽,明天晚上我也等到散了舞會才走行嗎,現在我都13了……」「你相不相信,噢哈拉太太……姑娘們,別響,我要去拿鞭子了!凱德.卡爾弗特今天上午在亞特蘭大對我說……你們安靜一點好嗎?我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他說他們那邊簡直鬧翻了天,大家都在談戰爭、民兵訓練和組織軍隊一類的事。還說從查爾斯頓傳來了消息,他們再也不會容忍北方佬的欺凌了。」愛倫對這場七嘴八舌的喧嘩只微微一笑,不過作為妻子,她得首先跟丈夫說幾句。

  「要是查爾斯頓那邊的先生們都這樣想,那麼我相信咱們大家也很快就會這樣看的,」她說,因為她有個根深蒂固的信念,即除了薩凡納以外,整個大陸的大多數上等人都能在那個小小的海港城市找到,而這個信念查爾斯頓人也大都有的。「卡琳,不行,親愛的,明年再說吧。明年你就可以留下來參加舞會,並且穿成人服裝,那時我的小美人該多麼光彩呀!別撅嘴了,親愛的。你可以去參加全牲野宴,請記住這一點,並且一直待到晚餐結束;至於舞會滿14歲才行。」「把你的衣服給我吧。思嘉,做完禱告我就替你把花邊縫上。」「蘇倫,我不喜歡你這種腔調,親愛的。你那件粉紅舞衣挺好看,同你的膚色也很相配,就像思嘉配她的那件一樣。不過,明晚你可以戴上我的那條石榴紅的項鏈。」蘇倫在她母親背後向思嘉得意地聳了聳鼻子,因為做姐姐的正打算懇求戴那條項鏈呢。思嘉也無可奈何地對她吐吐舌頭,蘇倫是個喜歡抱怨而自私得叫人厭煩的妹妹,要不是愛倫管得嚴,思嘉不知會打她多少次耳光了。

  「奧哈拉先生,好了,現在再給我講講卡爾費特先生關於查爾斯頓都談了些什麼吧,」愛倫說。

  思嘉知道母親根本不關心戰爭和政治,並且認為這是男人的事,哪個婦女都不樂意傷這個腦筋。不過傑拉爾德倒是樂得亮亮自己的觀點。而愛倫對於丈夫的樂趣總是很認真的。

  傑拉爾德正發佈他的新聞時,嬤嬤把幾個盤子推到女主人面前,裡面有焦皮餅乾、油炸雞脯和切開了的熱氣騰騰的黃甘薯,上面還淌著融化了的黃油呢。嬤嬤擰了小傑克一下,他才趕緊走到愛倫背後,將那個紙條帚兒緩緩地前後搖拂著。嬤嬤站在餐桌旁,觀望著一叉叉食品從盤子裡送到愛倫口中,彷彿只要她發現有點遲疑的跡象,便要強迫將這些吃的塞進愛倫的喉嚨裡。愛倫努力地吃著,但思嘉看得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麼,她實在太疲乏了,只不過嬤嬤那毫不通融的臉色上迫她這樣做罷了。

  盤子空了,可傑拉爾德才講了一半呢,他在批評那些要解放黑奴可又不支付出任何代價的北方佬做起事來那麼偷偷摸摸時,愛倫站起身來了。

  「咱們要做禱告了?」他很不情願地問。

  「是的。這麼晚了……已經十點了,你看,」時鐘恰好咳嗽似的悶聲悶氣地敲著鐘點。,「卡琳早就該睡了。請把燈放下來;波克,還有我的《祈禱書》,嬤嬤。」嬤嬤用沙破的嗓音低聲吩咐了一句,傑克便將驅蠅帚放在屋角里,動手收拾桌上的杯盤,嬤嬤也到碗櫃抽屜裡去摸愛倫那本破舊的《祈禱書》。波克踮著腳尖去開燈,他抓住鏈條上的銅環把燈慢慢放下,直到桌面上一起雪亮而天花板變得陰暗了為止。愛倫散開裙裾,在地板上屈膝跪下,然後把打開的《祈禱書》放在面前的桌上,再合著雙手擱在上面。傑拉爾德跪在她旁邊,思嘉和蘇倫也在桌子對面各就各位地跪著,把寬大的襯裙折起來盤在膝頭下面,免得與地板硬碰硬時更難受。卡琳年紀小,跪在桌旁不方便,因此就面對一把椅子跪下,兩隻臂肘擱在椅上。她喜歡這個位置,因為每逢作祈禱時她很少不打瞌睡的,而這樣的姿勢卻不容易讓母親發現。

  家僕們挨挨擠擠地擁進穿堂,跪在門道裡。嬤嬤大聲哼哼著倒伏在地上,波克的腰背挺直得像很通條,羅莎和丁娜這兩個女僕擺開漂亮的印花裙子,有很好看的跪姿。廚娘戴著雪白的頭巾,更加顯得面黃肌瘦了。傑克正瞌睡得發傻,可是為了躲避嬤嬤那幾隻經常擰他的手指,他沒有忘記盡可能離她遠些。他們的黑眼睛都發出期待的光芒,因為同白人主子們一起做祈禱是一天中的一樁大事呢。至於帶有東方意象的禱文中那些古老而生動的語句,對他們並沒有多大意義,但能夠給予他們內心各種滿足。因此當他們念到「主啊,憐憫我們」,「基督啊,憐憫我們」時,也總渾身搖擺,彷彿極為感動。

  愛倫閉上眼睛開始禱告,聲音時高時低,像催眠又像撫慰。當她為自己的家庭成員和黑人們的健康與幸福而感謝上帝時,那昏黃燈光下的每一個人都把頭低了下來。

  接著她又為她的父母、姐妹,三個夭折的嬰兒以及「滌罪所裡所有的靈魂」祈禱,然後用細長的手指握著念珠開始念《玫瑰經》。宛如清風流水,所有黑人和白人的喉嚨裡都唱出了應答的聖歌聲:「聖母馬利亞,上帝之母,為我們罪人祈禱吧,現在,以及我們死去的時候。」儘管這個時候思嘉正在傷心和噙著眼淚,她還是深深領略到了往常這個時刻所有的那種寧靜的和平。白天經歷的部分失望和對明天的恐懼立刻消失了,留下來的一種希望的感覺。但這種安慰不是她那顆升騰到上帝身邊的心帶來的,因為對於她來說,宗教只不過停留在嘴皮子上而已。給她帶來安慰的是母親仰望上帝聖座和他的聖徒天使們、祈求賜福於她所愛的人時那張寧靜的臉。當愛倫同上帝對話時,思嘉堅信上帝一定聽見了。

  愛倫禱告完,便輪到傑拉爾德。他經常在這種時候找不到念珠,只好偷偷沿著指頭計算自己禱告的遍數。他正在嗡嗡地念著時,思嘉的思想便開了小差,自己怎麼也控制不住了。她明白應當檢查自己的良心。愛倫教育過她,每一天結束時都必須把自己的良心徹底檢查一遍,承認自己所有的過失,祈求上帝寬恕並給以力量,做到永不重犯。但是思嘉只檢查她的心事。

  她把頭擱在疊合著的雙手上,使母親無法看見她的臉,於是她的思想便傷心地跑回到艾希禮那兒去了。當他真正愛她的思嘉的時候,他又怎麼打算娶媚蘭呢?何況他也知道她多麼愛他?他怎麼能故意傷她的心啊?

  接著,一個嶄新的念頭像顆彗星似的突然在她腦子裡掠過。

  「怎麼,艾希禮並不知道我在愛他呀!」

  這個突如起來的念頭幾乎把她震動得要大聲喘息起來。

  她的思想木然不動,默無聲息,彷彿癱瘓了似的。好一會才繼續向前奔跑。「他怎麼能知道呢?我在他面前經常裝得那麼拘謹,那麼莊重,一副『別碰我』的神氣,所以他也許認為我一點不把他放在心上,只當作品通朋友而已。對,這就是他從不開口的原因了!他覺得他愛而無望,所以才會顯得那樣……」她的思路迅速回到了從前的好幾次情景,那時她發現他在用一種奇怪的態度瞧著她,那雙最善於掩藏思想的灰色眼睛睜得大大的,毫無掩飾,裡面飽含著一種痛苦絕望的神情。

  「他的心已經傷透了,因為他覺得我在跟布倫特或斯圖爾特或凱德戀愛呢。也許他以為如果得不到我,便同媚蘭結婚也一樣可以叫他家裡高興的。可是,如果他也知道我在愛他……」她輕易多變的心情從沮喪的深淵飛昇到快樂的雲霄中去了。這就是對於艾希禮的沉默和古怪行為的解釋。只因為他不明白呀!她的虛榮心趕來給她所渴望的信念幫忙了,使這一信念變成了千真萬確的故事。如果他知道她愛他,他就會趕忙到她身邊來。她只消……「啊!」她樂不可支地想,用手指擰著低垂的額頭。「瞧我多傻,竟一直沒有想到這一層!我得想個辦法讓他知道。他要是知道我愛他,便不會去娶媚蘭了呀!他怎麼會呢?」這時,她猛地發覺傑拉爾德的禱告完了,母親的眼睛正盯著她呢。她趕快開始她那十遍的誦禱,機械地沿著手裡的念珠,不過聲音中帶有深厚的激情,引得嬤嬤瞪著眼睛仔細地打量她。她念完禱告後,蘇倫和卡琳相繼照章辦事,這時她的心仍在那條誘惑人的新思路上向前飛跑。

  即使現在,也還不太晚哩!在這個縣,那種所謂丟人的私奔事件太常見了,那時當事人的一方或另一方實際上已和一個第三者站到了婚禮台上。何況艾希禮的事連訂婚還沒有宣佈呢?是的,還有的是時間!

  假設艾希禮和媚蘭之間沒有愛情而只有很久以前許下的一個承諾,那他為什麼不可能廢除那個諾言來同她結婚呢?他準會這麼辦的,要是他知道她思嘉愛他的話。她必須想法讓知道。她一定要想出個辦法來!然後……思嘉忽然從歡樂夢中驚醒過來,她疏忽了沒有接腔,她母親正用責備的眼光瞧著她呢。她一面重新跟上儀式,一面睜開眼睛迅速環顧周圍,那些跪著的身影,那柔和的燈光,黑人搖擺時那些陰暗的影子,甚至那些在一個鐘頭之前她看來還很討厭的熟悉傢具,一時之間都塗上了她自己的情緒的色彩,整個房間又顯得很可愛了!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時刻和這番景象!

  「最最忠貞的聖母,」母親吟誦著。現在開始念聖母連禱文了,愛倫用輕柔的低音讚頌聖母的美德,思嘉便隨聲應答:「為我們祈禱吧。」對思嘉而言,從小以來,這個時刻與其說是崇敬聖母還不如說是崇敬愛倫。儘管這有點褻瀆神聖的味道,思嘉闔著眼睛經常看見的還是愛倫那張仰著的臉,而不是古老頌詞所反覆提到的聖母面容。「病人的健康」、「智慧的中心」、「罪人的庇護」、「神奇的玫瑰」……這些詞語之所以美好,就因為它們是愛倫的品性。然而今晚,由於她自己意氣昂揚,思嘉發現整個儀式中這些低聲說出的詞語和含糊不清的答應聲有一種她從未經歷過的崇高的美。所以她的心升騰到了上帝的身邊,並且真誠地感謝為她腳下開闢了一條道路……一條擺脫痛苦和徑直走向艾希禮懷抱的道路。

  說過最後一聲「阿門」,大家有點僵痛地站起身來,嬤嬤還是由丁娜和羅莎合力拉起來的。波克從爐台上拿來一根長長的紙捻兒,在燈上點燃了,然後走入穿堂。那螺旋形樓梯的對面擺著個胡桃木碗櫃,在飯廳裡顯得有點大而無當,寬闊的櫃頂上放著幾隻燈盞和插在燭台上的長長一排蠟燭。波克點燃一盞燈和三支蠟燭,然後以一個皇帝寢宮中頭等待從照著皇帝和皇后進臥室的莊嚴神情,高高舉起燈盞領著這一群人上樓去。愛倫挎著傑拉爾德的臂膀跟在他後面,姑娘們也各自端著燭台陸續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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