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寬興:2007年底 寒風中的八個釘子戶
【大紀元1月10日訊】儘管是在夜間,看不清遠處的景物,可一進入竹海和陶祖景區,平整的路面和道路兩旁嚴整而精緻的美化樹便會提示人們:這是個已有相當開發程度的旅遊區。
到達省莊已是凌晨四點左右,找不到住宿的旅館,而我已十分疲倦,索性停在一條小溪邊倒頭睡去。溪水聲彷彿催眠的音樂,山間的空氣又清新宜人,這一覺竟睡到中午方醒。
揉一下眼睛,趕緊就撥通了一個號碼。這是我第一次與省莊村民通話,也許我應該提前與他們定下約會的時間,不過,多年來已經無可挽回地養成了對電話的不信任感,雖然這樣的謹慎有時毫無必要,但事後來看,這一次的謹慎可能是對的。
一位不相識的農民故意挑了擔子前來與我「接頭」。一上來他就對我說:「你跟在我後面,不要走太近。」氣氛立時緊張起來,我意識到了這片美景後面的凶險,事實上,來到宜興竹海之前,由於缺乏信息,我對這裡的情況並無深知,可以說是稀里糊塗闖入了「龍潭虎穴」。
尾隨這位剛剛從藏身地趕回來的農民來到一處隱蔽的地方,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進入談話主題。
「現在村裡一片白色恐怖,前幾天剛剛強拆了三家人的房子,有人被打,剩下的八戶人大都不敢回家。房子是免不了被拆的,讓他們拆吧,我絕不會簽字。」
省莊位於江蘇、浙江、安徽交界處,這裡盛產毛竹,幾十萬畝毛竹覆蓋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上,李安導演的電影《臥虎藏龍》中,章子怡和周潤發的打鬥場面即拍攝於此,而省莊的搬遷也有這漫山遍野的毛竹有關。
省莊村的搬遷糾紛由來已久,2007年1月份出版的《百姓》雜誌曾以《風波竹海》的題目報道了發生在江蘇宜興省莊村的土地拆遷糾紛:
「2006年7月15日,在竹海村委的帶領下,一支60餘人的征地工作隊悄然進村,以『建設新農村』的名義對村民進行遊說動員。工作隊中有湖滏鎮黨委委員‧‧‧‧‧‧按照有關法律規定,村民委員會根本不具備作為征地主體的資格。」
竹海村是為了旅遊開發的需要,由省莊村和附近的崗下村合併而成的。不過,竹海村委並非拆遷的主要推動者,由湖滏鎮黨委書記擔任總經理的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有限公司才是這次拆遷工的受益者。
按照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有限公司竹海三期開發的計劃,省莊250餘戶農民約1100人要從世代居住的「風水寶地」搬遷到幾里路外的低窪處。那裡原本是一片農田。為了避開徵用集體土地的政策限制,先由竹海村委會以每畝7000元的補償價格從農戶手裡收回了農田(後經村民抗爭,增加至每畝一萬元,仍低於江蘇省規定的每畝83250元),這使得人均耕地不到半畝的省莊村農民幾乎不再有田可種,然後,村委會又以「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名義要求村民集體搬遷到剛剛收回的農田里(另外佔用了相鄰的浙江省某村大約一百畝土地),至於村民原先的宅基地,在房屋被拆遷後,自然就由村裡賣給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有限公司從事開發使用了。
在這次搬遷涉及的250餘戶農民中,大約30戶因為對原住房面積不滿意等原因,對搬遷持積極態度,其餘200多戶因質疑征地、拆遷工作不合法,並對拆遷補償標準不滿意,而對搬遷持牴觸態度。
多數村民認為這次征地、拆遷不合法的理由至少包括:征地、拆遷「沒有得到省莊大多數村民的同意,也沒有招開村民會議集中討論,聽取大多數村民的意見」(有村民認為這次征地、搬遷是宜興市委書記蔣洪亮的個人決定);搬遷佔用300多畝基本農田(有村民承包手冊、基本農田樁、村鎮板塊圖等為證),而《基本農田保護條例》規定「確需改變和佔用基本農田的,必須報國務院批准;禁止以建設現代農業園區或設施農業等名義佔用基本農田,變相從事房地產開發);另據村民稱,雖然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有限公司始終不肯透露村民被拆遷房屋土地的用途,但經他們私下瞭解,陽羨公司將他們趕走後,將在這裡建築豪華別墅,進行商業銷售。
雖然宜興市國土局在2006年批准了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有限公司在省莊的臨時用地,但是,按照國家規定,這種臨時用地有效期一年,不能用於建造永久性建築;而宜興上報省裡的竹海新村所用土地,也只是60畝荒坡。這就是說,無論竹海新村的土地徵用,還是舊址上的拆遷,都沒有法律依據。村民原住房是有土地證和房屋產權證的,搬遷到低窪處之後,由於沒有合法手續,不再具備辦理二證的可能。
由於村民的抵制,土地徵用和房屋拆遷工作都遇到了阻力,但這無法改變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有限公司及地方政府的意志:2006年8月,村民們來到宜興市國土局、無錫市國土局上訪,沒有任何結果;9月25日,村民們到省信訪辦遞送書面材料,結果答覆是要自下而上地逐級反映;10月15日,施工車開進村裡,被村民有效地阻攔;半個月後,車輛在警察的保護下進入農田開始施工。
無奈之下,唐中明、唐中聯、邵定一等村民委託開天律師事務所北京分所律師王煥申代理起訴宜興市政府違法批准收回省莊自然村集體土地使用權,但北京來的律師同樣無計可施,在宜興,王煥申律師遭遇了一連串的騷擾和侵害,2007年7月5日下午3點,以竹海村村委會主任盧建軍為首的近10人,竟在宜興市政府大門口,圍攻剛剛從宜興市政府辦事出來的律師,欲強行將律師綁架走,並搶奪律師的攝像機,後因村民趕到救助,這夥人才不得不離去。可事後宜興電視台竟然報道說王煥申是假律師,騙了村民,官司也敗了,跑掉了,並把王煥申的照片在電視上予以播出。
王煥申在一審代理詞中這樣說到:「宜興市政府收回集體土地使用權的行為,之所以違法,不是因為其執法水平的低下,不是因為其工作的疏漏,而是因為這個行為一開始就是故意設置的一個騙局‧‧‧‧‧‧所以,我們與其說是在依據法律審理分析其中的錯誤之處違法之處,不如說是在偵破一個欺騙案。只需要將事實還原成真相,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我們用了大量比較尖銳的詞句,也不是因為律師不夠冷靜或故弄玄虛。實在來說,這些詞句遠遠不能真正描述和形容宜興市政府的行為的醜陋和卑下,更不能讓世人瞭解宜興市政府的行為給眾多百姓所造成的傷害的嚴重程度!宜興市政府方面在除了法庭之外的場合甚至並不隱瞞自己行為的違法,但他們卻趾高氣揚的繼續進行著這些違法,而且是愈來愈變本加厲。有人甚至揚言:想辦的事情就一定辦成,兒子能告贏老子?應該說這已經是公然搶劫和強暴了!難怪媒體上一篇文章用了『誰搶劫了我們的家園』這樣的標題。
與其說是法律和事實方面的審理,不如說是道德和良心的審判。為了與民爭利,為了政績,或者為了政治,竟如此的蔑視法律,踐踏民眾,完全沒有了道德底線,完全失去了基本的良心。」
我想,當王煥申在法庭上使用這種字句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這一案件的訴訟必敗無疑,在王煥申看來,這「與其說是一個行政案件,不如說是一個刑事案件」,而在我看來,與其說這是一場法律判決,不如說是一次權利與權力的對決,與其說這一場訴訟是對法律公正的呼喚,不如說是對人間正義的呼喚。
果然,2007年4月,村民敗訴於宜興法院,法院駁回了唐中聯等農民判處拆遷違法、停止施工的訴訟請求。隨後,唐忠聯再次上訴至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仍被駁回。
法院的判決使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有限公司及地方政府更有恃無恐,使原本無理的強制拆遷成為「合法」,在法院的終審判決後,我們甚至不能繼續站在「法」與「非法」的界限上來為這些「無法無天」的農民說話,但是,我們仍然可以記錄下一些事實,而且,也只有將事實留給未來的歷史,讓歷史給出唯一可能公正的判決。
這是宜興市湖滏鎮政府下發的一封信,摘錄於下,奇文共賞:
致啟動實施強制拆遷的省莊拆遷戶的一封信
XXX拆遷戶:
我處2007年11月23日下發的「強制拆遷公告」想必你已經收到。你是否聞到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巨大壓力。這裡,不妨建議你舉家再掂量掂量,向有識之士再討教討教、法不容情,開不得半點玩笑!免得你在法律這個「包黑頭」面前撞得頭破血流!
捫心自問,對於你戶的拆遷工作,我們耗時一年有餘,傾注了常人難以想像的心血和汗水,而你們視我們於情於理的耐心工作置若罔聞,不得不讓我們舉起最鋒利,最有效的利劍——法律,讓法律來說話,讓法律來搬掉拆遷道路上的絆腳石,讓法律的光芒來照射你們這裡的法制「黑洞」。我們可以底氣十足地說:我們是在為捍衛法律尊嚴而不得罪你們!平心而論,這樣的方式是我們無奈採取的,這樣的結果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勢必造成的損失是你們自已釀造的!
法律是公正的,也是最無情的;拆遷是艱難的,但有法律作「護身符」的強制拆遷,將是勢如破竹、一揮而就的!任何蠻橫僥倖都是徒勞無益的,一味和法律對抗無異於螳臂檔車。無知無識、無法無天只能使你及你的家庭竹籃打水,欲哭無淚!只能成為眾人的笑柄和反面教材!今天,最後奉勸你一句:懸崖勒馬,趕快向法律低頭!認清當前的嚴峻形勢,抓住最後的有利時機,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放下一切不應有的妄想僥倖,主動與政府協商解決,盡快簽約交拆。否則,後果堪憂,事實會讓你們嘗到法律的堅硬如石,讀懂法律的無情苦澀!
湖父鎮人民政府
事實上,要製造「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僅僅「舉起最鋒利,最有效的利劍——法律」是不夠的,比法律來的更直接的是另外一些手段:
自2007年6月起,鎮政府開始對農民實施斷水斷電的手段,基層政府和拆遷公司由過去的寄恐嚇信、發手機恐嚇短信,變成了公然的暴力行動——僱傭社會人員,採取黑幫手段暴力打砸,以此恐嚇村民。
2007年6月14日夜12時,2戶村民住宅窗戶玻璃被砸;6月20日晚8點38分,一輛轎車上的人下車用石頭砸村民的房屋窗戶;7月1日開始,每天白天都有社會上不明來歷的一夥人逐戶恐嚇威脅村民「我們是鎮政府領導請來的」,有的甚至稱「我們代表市政府」。
2007年7月3日中午10點40分左右,有近二十多個社會人員進村,說他們代表政府來對村民的房屋進行強制拆遷,在沒有任何手續的前題下,勒令村民趕快簽字走人。後因動手動腳強闖民宅,村民將其趕出門去,於是他們揚言:老子剛剛從監獄出來,哪個不服就叫哪個腦袋開花。村民到拆遷辦公室反應這些情況,他們稱不清楚那幾個人是誰。到了晚上大概21點30分左右,14輛汽車撲向省莊村,車上下來約100多號人,黑壓壓的一片,他們用石頭向劉雄飛家的房子砸去。因為村民早有防範,100多個村民聞聲趕來奮起自衛並報警。
21點31分村民撥打110報警,儘管湖滏派出所到省莊村只有大約10公里左右的路程,派出所的人卻遲遲不來。由於村民越聚越多,那些「剛從監獄出來」的人開始四處逃跑,在派出所未能及時到達現場保護村民的情況下,村民只扣下了沒能逃跑的車輛和6名肇事者。
這時候派出所的人反倒來了,有村民稱從警車上下來的人中當中,竟有中午前來威脅恐嚇村民的人,派出所的人員趕到後,不僅接走了被扣人員,爭執中還用刀將村民唐忠元手臂的血管割斷。
7月9日清晨,來自當地政府、拆遷公司、村委會的人終於強行把村民邵定一家的房屋拆掉。7月10日,唐中聯家所有房屋的玻璃被砸爛。
但在那時候,當地政府的力量尚未佔據絕對上風,村民對於外界的救援仍舊抱有希望,據說一些明星曾經出面為省莊村民尋求公正對待,迫使施工短暫停止,在希望仍在的情況下,村民們為了保護自己的故土家園,每天都要派人站崗放哨,用曾經遭受毆打的唐中聯的話說:「我們每時每刻都籠罩在黑色恐怖之中,我們很多人多少天都不敢也不能睡覺,不能過正常生活了。但我們已經做好以死抗爭的準備,只要他們再來進犯肯定會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戰鬥!」
面對省莊這個久攻不下的「堡壘」,當地政府動用了最有效的一招:親屬株連政策。
12月28日,當我被一位村民帶進楊瑞君家中時,迎面看到的便是宜興第二人民醫院的工作人員,幾個人正圍坐在客廳裡打牌。作為楊瑞君女兒楊麗萍的同事,他們呆著這裡的目的是向楊瑞君施加壓力,由於楊瑞君拒絕搬遷,出嫁已經二十年的宜興第二人民醫院護士長楊麗萍自今年7月起就被停止工作,並停發了工資。
好在醫院工作人員並不管閒事,這使得我可以大搖大擺地走進楊瑞君的家中。楊瑞君對我的到來顯得有些吃驚,他說你來的可真巧,直到昨天晚上,鎮上的幾十個工作人員還呆在他的家裡催逼搬遷,幾個月來,天天如此,今早剛剛離去,估計到晚上他們又會重新回來,因為12月30日是鎮上給他限定的最後搬遷日期,可以說逼遷與反逼遷的較量已到最後關頭。
楊瑞君十分警覺地將我領上二樓,隨手將門鎖上。這是一間即將被拆掉的房子,也許因為意識到拆遷的無可避免,屋子裡已經很久沒有打掃,連個可以坐下的乾淨地方都沒有,而一樓的玻璃早在12月10日就被拆遷者踢碎了很多。
每次當楊瑞君離開房間去樓下搬凳子或倒水給我,他總會囑咐我不要靠近窗子,「別讓外面的人看見。」楊瑞君說,12月9日的強制搬遷中,村民盧建新、沈美珍夫婦被六七個身著便衣的拆遷人員揪著頭髮暴打,仍不免被強遷的結果。盧建新、楊建生、馮候年等人至今被關在鎮敬老院,失去人身自由。
在上述三戶拒絕簽字搬遷的村民被抓之後,他們的房屋被連夜推倒。目前,250戶人家中,只剩下最後八戶拒絕簽字,其中,按照鎮政府下達的強制拆遷通知,唐中聯、何夏偉、楊瑞君、殷建明等四人的房子將在12月30日被推倒,稍晚一些,其餘四戶也將遭受同樣的對待。
何夏偉與何夏明是12月中旬「江蘇省宜興市省莊村250戶農民堅持宅基地所有權,要求實現居者有其屋」宣言的聯絡人,這次宣言引起了外界廣泛關注,著名異議人士劉曉波先生在《中國農民的土地宣言》一文中便列舉了省莊村的這份聲明公告,但在我到達省莊的時候,作為聯絡人之一的何夏明先生在經過一年多的抗爭之後,已經被迫簽字認可了湖滏鎮的強制拆遷行為。作為一直堅持在抗爭一線的骨幹分子,何夏明的簽字顯示了株連政策的強大威力,地方政府工作人員告訴何夏明,如果堅持不簽字,他們就要拿何夏明正在上高二的女兒開刀。在親情與經濟利益面前,何夏明的選擇是無奈的。事實上,在遭遇強大的抗爭力量之後,地方政府如果強行闖入村中推倒房屋,勢必會引發大規模對抗乃至血案,於是,他們迂迴作戰,尋找一個個村民最薄弱的感情突破口,以政府部門的聯動行為對村民施壓,逐漸將村民的抗爭意志各個擊破:村民馮某的兒子是某學校教導主任,教育部門威脅他必須做通其父的工作,否則將被調離、降級甚至辭退;對於開辦企業的邵某和唐某,稅務部門則以查稅逼其就範;殷某被以摩托車無牌照為理由拘留15天‧‧‧‧‧‧一個違法事件背後是一連串的違法事件。
村民告訴我,省莊村民在這次搬遷面前,本來表現出了十分一致的團結精神,但通過一年多的種種威逼和折磨手段,能夠堅持下來的村民越來越少,從最後的30戶,到最後的11戶,再從最後的11戶,到眼下的最後8戶。
宜興地方政府的株連政策,與曾經引起廣泛關注的嘉禾拆遷事件幾乎完全相同。但嘉禾事件最後的處理結果並沒有在省莊再現。由此可見,嘉禾事件也好,史上最牛的重慶釘子戶事件也好,都不具備可以複製的積極意義,各地的被拆遷戶仍要一次又一次地以自己的人身安全乃至生命為代價進行抗爭。在今年7月份發出的一份聲明中,省莊村村民呼籲人們關注發生在這裡的野蠻拆遷事件:「上述種種跡象表明,竹海村的拆遷已經不是一般的非法拆遷了!事件的性質已經演變成了基層政府與黑社會聯手,或者說政府使用黑社會恐怖暴力手段對村民財產和生命的嚴重的、血腥的、無恥到極點的犯罪行為。這在整個中國恐怕也是罕見的!我們竹海村已經無時無刻不籠罩在白色恐怖中,很多人多少天都不敢也不能睡覺了,不能再過正常的生活 。」為此,他們曾經誓言:「我們最後的這30多戶村民是決不屈服的,為了保住我們的家園我們要堅持到底,甚至不惜以命相拼。」
我不懷疑他們的抗爭意志,但強大而固執的政府權力顯然具備逐個瓦解這種意志的能力:2007年7月10日,被100多人圍攻的房屋主人劉雄飛在痛苦而無奈的情況下被迫同意簽字拆遷;一馬姓村民因身為教師的女兒受威脅而被迫簽字‧‧‧‧‧‧
撇開土地徵用和搬遷的合法性不談,即使單從補償來講,村民也難以接受,以楊瑞君的房子為例,他現在居住的房子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修建的,陽羨生態旅遊建設發展公司給的拆遷補償是每平米330元—370元,如果按時搬遷,還有大約每平米150元的「獎勵」,但以目前的建築成本,這樣的拆遷補償標準顯然是不夠的。事實上,被迫搬遷到低窪處的村民,很多人要借錢蓋房子,而他們賴以為生的糧田已經被村裡徵用了。我不知道在宜興地方政府的想像能力範圍內,要這些農民如何面對他們的未來?
是的,年輕人可以外出打工,有資本和生意頭腦的可以做點小買賣,但是,祖祖輩輩只會種田的農民呢?要他們喝西北風嗎?
宜興是個經濟發達地區,2007年財政收入可望達到60億,完全有財力給省莊農民以較高的經濟補償,但是,宜興地方政府寧可用這些錢來僱傭黑社會打手,寧可曠日持久地與村民對峙‧‧‧‧‧‧
而我們有理由對竹海公園的公益性質表示懷疑。目前的竹海景區門票已漲到60元一張,變成純商業經營,怎麼可以用公益性事業的名義強制村民搬遷,更何況在他們倒塌的房屋之上建起的將是幾百萬一套的豪華別墅?!實際上,竹海旅遊區的開發從來就沒有給當地村民帶來什麼好處,在一期、二期開發之後,原本屬於省莊自建的小水庫被徵用(村民根本得不到徵用的補償,有村民指出,村支書殷華民這幾年撈得盆滿缽滿),成為旅遊區的一景,而村民卻因為斷水而影響糧食收成。這一次的搬遷同樣表明政府在從事旅遊開發時完全漠視原住民的利益。甚至可以說,在這世代相臨而居的美景面前,村民事實上已經成為政府官員眼中的多餘的人。這是權貴經濟的確切證明!
在與楊瑞君的談話過程中,他不時抬頭朝外面觀看,顯然,長達一百多天的圍困已使他警覺萬分,一再囑咐我不要靠近窗戶。當我要求他拿些當地政府下發的資料給我時,他竟一去不回。等得心急的我忍不住伏在窗上朝外看,卻見院子裡已滿是態度傲慢的精壯漢子,我意識到他已經被糾纏住了。
而那些人也透過窗玻璃發現了我,並低聲討論著什麼。一個陌生人的出現顯然出乎他們的意料。這時候,我知道我必須走了,於是揣起相機和筆記本,以最快的速度打開房門,在他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故作鎮靜地離開了楊家。
當然不甘心這樣離去。但是,望著堵在門前的車輛和幾十個野蠻的拆遷人員,知道已沒有與楊瑞君繼續交談的機會,便回到村裡,在瓦礫廢墟間與村民試探著溝通,當他們終於相信了我的自我介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派出一個老年村民以勸解楊瑞君搬遷為名,替我去取我想要的資料,這時候,我發現每一個村民都對我充滿了信任與感激,對這些家園已經被毀的村民來說,一年多來,他們已用盡了全力,但在自己的身上,他們已經找不到足夠的力量,於是,便把最後的希望寄托於外來的關注者。這使我感到慚愧。
當老年村民終於從楊瑞君家走出來,早有其他村民給我送來了各種文字材料,但我還是極其珍惜地接過了楊瑞君與老年村民以默契的配合傳遞出來的紙張。
「你趕緊走,不要讓他們發現。政府太壞了,你一定要替我們說話啊。」儘管我不能完全聽懂他們的口音,但他們的友好和信任使我心中一陣陣發熱。
離開了省莊,站在山間公路上回望,孤靈靈的八座房屋仍然倔強地挺立著,儘管他們的主人多數已經逃離。這時候,天上刮著寒冷的北風,雨就要來了。冬天不是竹海的旅遊季節,也許,等到了夏天,我還會來這裡,但我再不會看到這孤獨的房屋和滿目的瓦礫,那時候,這裡將出現一座座美麗的別墅,而在別墅的後面,是早已開始動工的五星級賓館。如果我不曾在2007年底來過這裡,我一定會醉心於竹海的美景,而對美景後面的省莊村民的痛苦、憤怒與絕望一無所知。
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省莊村民迄今已做了最大努力,而他們「居者有其屋」的12月15日宣言也可能被寫入中國土地史:
「現在我們省莊村全體農民按照天理、按照歷史和我們現在對土地的實地佔用情況,向全國貼出公告:
一、我們省莊村的全部宅基地歸全村各戶永久所有,耕地和竹山歸全體村民平均永久所有。這些土地曾歸我們的世代祖先所有,現在歸我們和我們將來的世代子孫所有。
二、除非經我們全體農民共同同意,並按照國家相關法律辦理手續,任何拆遷和侵佔土地的行為都是非法的,我們永遠不予承認。政府行政、執法應合乎天道人情,政策和法律應該為絕大多數人服務。
三、自公告發佈之日起30日內,任何人或任何單位應立即終止對省莊村全體農民宅基地、耕地的侵佔行為,並撤除其地上所有財產。逾期不辦理的,我們將根據全村農民的共同決定,直接採取行動,阻止侵權行為,誓死捍衛我們宅基地和耕地的所有權。」
宣言不能改變現實,但從省莊農民的表情和言語中,同樣可以發現,現實不能改變他們對天理的信念。也許,最後八座房屋的倒下並不意味著拆遷事件的結束,目前,包括楊瑞君在內的八個釘子戶已全部逃離了省莊,這不是逃避,而是抗爭的繼續——沒有他們的簽字,強制拆遷的行為就會被打上醜惡的印記。
時至今日,最後的八個釘子戶仍在絕望中堅守著對古老正義的信念,儘管已經沒有人能夠幫得上他們。
我知道,我只能記錄下我所瞭解到的事實,而不能改變什麼。對有些人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對另外一些人來說,這可能是最壞的時代。
2007年12月31日
──原載《民主中國》(//www.dajiyuan.com)